第四章
K早前的判斷沒錯,巴米托這些人有其他據點,在以不計油耗與車體損耗的速度離開交貨點,他們已經將後來的追兵甩得差不多,但沿路陸續有車隊加入追逐。
巴米托調出其他據點的人力來狙殺他們。
這麼大費周章耗費資源為的是什麼?
這點K無從判斷。
「你確定你沒和巴米托有過節?」K瞥了眼後照鏡,後座的男人慵懶地蹺著腿,墨鏡悠哉掛在臉上,他只差沒在耳朵塞上兩枚耳機聽起音樂。
他們正在逃亡,AR的樣子卻好似他們只是在沙漠踏青玩沙地越野。
他們彈藥有限,沒辦法持續與追兵交火對峙,最終只能仰賴車子的性能和K的駕駛技術來和巴米托的人馬周旋。
「沒有。」AR說。
「為什麼他要殺你?」
「或許因為我掃射了他的人?」
K眼神冰冷地睇了他一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又想做什麼?」
「我想你了。」
「……」壓制著一槍爆掉後座男人的衝動,K決定不自找麻煩,他專注於路況和追兵不再說話。
AR瞥了眼後方,和追兵的距離拉遠了,他看了看周遭環境,可惜沒有太多掩蔽物。「K,前面那些石頭的地方停個車。」
K抿嘴。
「你旁邊的小姐都快尿出來了,你已經連開四個小時,等等我接手。」加薩走廊只有一條公路,他們不知道公路上有沒有埋伏,加上散布各地的居住營難民營狀況不清,他們選擇迂迴避開所有聚落。
這使得路途無限延長,追兵從各個方位出現,迫使他們駛進荒野,路況極差。
K看了眼身旁滴水不進,但還是忍不住生理代謝的克絲朵,妥協地點頭。「後車廂有水和食物。」
「我知道,某人當老鼠的時候我剛好看見了。」
「……」這就是AR摸上車的原因?
行蹤暴露在他面前了。
「你完全可以選擇另外一輛車,兩台車分兩個方向更有利彼此逃脫。」K說。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將車駛進大石堆後方,K解開了克絲朵的安全帶,這就像一個訊號,克絲朵立即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她看起來憋壞了。」AR慵懶地說著,他打開車門,下車舒展了一下身軀。
「不要用那種噁心的方式和我說話。」K在駕駛座冷眼看著迎著陽光,隨意站著就像要拍雜誌封面的男人。
AR側頭看他,俯下身撐著車頂,他摘下墨鏡直視著K。「首先,我說的是實話,其次,如果你真的那麼討厭我,現在可以就把我扔下,我不是那麼在意。」
K一把扯住男人的領口將人拉了下來,他口氣冰冷地說道。「讓我們成為你引開追兵的餌?你作夢。」
AR挑眉,笑了起來。「你也可以選擇把車和物資讓給我,你和克絲朵躲在這?這樣就能順利擺脫他們了。」
「……」
拉開K的手,AR打開駕駛車門。「下來走走吧,難得那些人追得不緊。」
追兵也是人,他們也要進食排泄,就算換了幾批人追,他們照樣不可能一直緊跟著。
「我們應該設點陷阱。」AR提議道。
K下車活動著筋骨。「你是說搶奪物資?」
「我們太溫和了,要讓瘋追不止的野狗停下來,就得讓牠知道追上來會挨打,很疼。」
K贊同這個想法。
他也覺得這樣一路開下去不是辦法,他們的油遲早用完,如果想繼續前進,打劫追兵成了唯一選擇。
「佈置一下吧。」K說。
車子隱蔽在亂石堆中,克絲朵乖巧待在副駕使座上,K躲在沙堆後方,oTs-14更換長槍管模組,他趴伏在地等待。
AR則大搖大擺地站在路中央,他的AUG握在手上,姿態看起來就像要和後方來車同歸於盡。
那些人在克絲朵上完廁所還有餘裕吃個口糧餅乾後才追了上來,駕駛看見那長髮男人都愣了一下。
「他在幹嘛?」他轉頭問同伴。
同伴也一臉莫名,拿起槍探出窗外瞄準了男人,但顯然他技術不怎麼好,打了三發都沒中。
駕駛發狠踩下油門打算撞飛這男人時,方向盤忽然失去對輪胎的控制,車體因高速和爆胎而打滑,車體堪堪從男人身邊滑行出去,後面的追車放緩了速度,而AR在車子從面前擦過時便提起了槍,車子滑開後立即朝後方追車開槍。
第一槍打裂了玻璃,第二槍響由K那兒發出,駕駛座上的司機太陽穴多了個血洞,AR的第二槍打在輪胎上,車子開始蛇行,當副駕的人急於控制車輛無暇針對AR時,AR的第三槍打破了玻璃,子彈射入副駕的頭顱。
AR抽身跑往那個爆胎而滑出很遠的車子,第三輛車不敢再往開,一發榴彈由天而降把他們炸飛了。
oTs-14的配件模組極其多樣,使用對應的握把和板機,能夠靠特殊按鈕決定是要發射榴彈或者子彈。
AR開啟全自動模式,在人下車回頭要襲擊時開始掃射,這有效壓制,他們躲回車上,玻璃被打碎了,後座的人閃躲不及成了三具屍體,AR更換彈匣,42發子彈打空,填裝後繼續掃射。
射擊的巨大聲響迴盪在整個空中,當他鬆開板機,忽來的安靜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分不清楚此刻的寧靜是怎麼回事,AR已經走到了車邊,兩發子彈送嚇破膽的傢伙回老家去。
追擊的車輛有六輛全解決了,除了最後一輛見勢不對立即掉頭逃跑外,全留下來了,沒什麼事情是榴彈解決不了的。
爆胎、駕駛被狙殺,在第三輛的前車之鑑下,沒有人敢蠻幹硬衝,後面兩輛車車胎爆掉,車內人立即下車高舉雙手表示投降。
AR和K在兩個方位分別用望遠鏡確定車內沒有躲人後才上前,把人綁了洗劫了車輛所有物資和汽油,最後繳收了武器。
勉強算是豐收吧。
「你有子彈,在停車場的時候為什麼要跑?」
「槍對我來說是壓制武器,我不怎麼習慣用槍殺人。」AR理所當然地說著。
他這番神奇言論K無法理解。
「真諷刺,烏茲衝鋒槍五把,我沒記錯這是以色列槍吧?」清點著戰利品,AR看了看保養得還不錯的衝鋒槍。
「大多除役了,只有特種部隊還使用。」K說道。
「我是說這是以色列設計生產的槍,他們和以色列是敵人,卻使用對方研發的武器。」
「這沒什麼奇怪的,便宜產量高的槍相對其他槍種容易取得。」
AR還想就情懷與意志方面闡述一下論點,但看了眼K,覺得這番話自己說來實在太過矯情,也就把話囫圇吞了回去。
五把衝鋒槍,七把突擊步槍,水和口糧不多,不過汽油倒是有,看得出來他們也明白這是長途抗戰,帶足了油,這都便宜了K。
替越野車加足汽油,他們拆了單兵口糧,以簡易爐具和固體燃料簡單煮了高熱量罐頭果腹。
「那輛車回去通風報信,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決定?在前面佈置更多人手追殺我們,還是就這樣算了?」AR問,免洗餐具戳弄著罐頭肉。
「不知道。」K答。
「你還有什麼是知道的?」AR挑眉。
K聳肩。「不該我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克絲朵坐在一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手上捧著又鹹又油,口感很不如何的罐頭,遲疑片刻後默默吃了起來。
「你從沒想過我為什麼老追著你跑嗎?」
K意味深長地看向AR。
「總不會真覺得我暗戀你?」
聽這話K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沒那麼自戀。」
「我本以為我是成功了,但現在看來是失敗了。」AR突然說道,他凝視著手上罐頭,隨手塞給了克絲朵,起身進了駕駛座閉目小憩。
拿著被戳得稀八爛噁心得不行的罐頭,克絲朵一臉莫名。
K無奈接了過來,替那個應該是挑食的傢伙收拾善後。
在AR無數次挑釁破壞任務後,他也反向追蹤了這傢伙的行蹤,這很困難,但藉著公司內部的資源,他還是能得到一點消息。
起初遭受襲擊他沒想太多,只以為是任務衝突,但隨著AR襲擊的頻率上升,任務困難度增遞,他開始察覺異常。
更不尋常的是公司的態度,工作被破壞上層對他沒任何指責,也沒對AR所屬公司發出聲明與告誡,簡直就像是默許的。
但他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哪有一間公司接了客戶工作,又默許第三方來破壞任務。
這樣聲譽評價都會下降,對公司沒有任何好處。
他私底下打聽了其他人的任務,從沒遭遇AR的攻擊,換言之AR只針對他。
他和那傢伙間沒有任何交集,從小到大,除了十四歲那年打過照面,他們應該不認識彼此。
那麼針對他的這個想法就不正確,如果AR不是針對他,那又是為了什麼?
每一次他的破壞行動都沒有危及他的性命,就好像在試探什麼一樣,其他人可能感覺不出來,作為屢次交手的對象,他能清晰感覺到AR的態度。
不是針對他,卻又屢屢找他麻煩,加上公司奇怪的沉默態度,他隱約能感覺AR的意圖或許更深遠。
但秉持既然公司不在意,此事又與他無關的心態,他始終不主動關心,直到那次綠洲……一發榴彈翻轉了他的想法。
那是第一次他在AR的襲擊下失去隊友,他開始主動追蹤AR,在沒有工作的時候研究這個人,但他太神秘了,除了AR同事流傳出來的隻字片語,他對這個人幾乎沒有了解。
他只好親自追著他跑,只是成效不大,AR戒心太高也太能閃躲了,他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他的落腳點,卻一次也沒真的逮到他。
不過也虧這一連串的追蹤,他隱約摸到AR的性格和生活習性。
K起身走到了車邊,為了節省資源,車子是靜止的,大燈沒開,鑰匙只是插在孔座內,並沒發動引擎。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閉眼休息的AR睜眼看他。
K點了煙,夾在指尖抽了一口。「在英國我看到你,在火車翻覆的現場。」
AR挑眉。「你對我開了一槍。」
「示威性的一槍,我沒有瞄準你。」K修正AR的說法。「火車會翻,是你做的嗎?」
「根據調查,是零件失常導致火車失控出軌。」AR伸手抽過那根煙,湊在嘴邊吸了一口。
潔癖不會抽別人抽過的煙。
K心底再次在潔癖兩個字上打叉。
「你不承認是你?」
「我為什麼要承認?」AR趴在窗框上看K。
傭兵的臉部線條俐落剛硬,但又不是那種過份強硬健壯的線條,和那些肌肉發達壯得像猩猩的士兵相比,K絕對能稱得上線條優美的美男子。
黑髮、褐色眼睛,蜜色肌膚,深邃的五官和濃捲的睫毛,他有中東血統。
就AR所知,K是戰地孤兒,實際父母身份不明,因著逃難潮,無法查證他到底是哪個族群哪個國家的人,也無法判斷他的母親是和合法丈夫交流生下他,又或者是被哪國士兵、哪族欲求不滿的男人給搞大肚子。
K沉默片刻。「那是唯一一次我不知道是不是你。」
AR表情古怪地瞪他。
「那次事故一名旅遊的美國外交官死了。」K繼續說道。「那是我唯一能找到和你有關聯的可能性,但又覺得如果你只是要殺他,不必弄翻整輛火車。」
「或許那是我的浪漫?覺得讓整輛車給他陪葬非常盛大豪華?」
「你如果說用一輛火車去撞飛敵人,我會覺得是你的風格,但為了殺一個人搞翻了火車,那不像你會做的事情。」
「但對殺人來說,這非常合情合理,被害人死得毫無痕跡,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意外,對於殺手來說這是最完美的結案方式。」
「究竟是不是你?」K追問。
「這麼執著在這件事上做什麼?」AR奇怪地看著他。
「攸關我的判斷。」
AR抽了口煙。「基於職業道德我不能告訴你,不過關於你開槍的事情,如果當時那一槍打在我的心口,我會愛上你。」
「……」K總算清醒明悟過來,想從這傢伙口中套出任何實用的話是不現實的。
他垂眸看著躲回車內,狡猾吞吐煙霧的男人。
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菸草就叼在他雙唇之間。「你的愛太廣博了,我受之不起。」
AR挑眉。
「法國的羅伯特、英國的加曼斯,還有誰,名模凱蒂‧霍奇?一年內交往的對象,嗯?」他慢條斯理地說著,伸手抽出AR胸前口袋的手機,瀏覽起了他的簡訊。
正好看見了來自加曼斯的求愛求復合訊息。
「……」這傢伙為什麼知道他的開機密碼?
K把手機塞回他胸口,抽出了他嘴邊的香煙。「你可以不說實話,我會找出你想隱瞞的任何祕密。」
看著K轉身招呼克絲朵的背影,AR下意識舔了舔被手指擦過的嘴唇,上頭彷彿還留有男人的氣味。
混和了菸草味,粗獷中帶著一絲性感。
讓他有些回味。
在沙漠地區開車極其無趣,尤其這輛頗有年歲的越野車音響壞了廣播也壞了,連一點點音樂娛樂也不讓人享受,AR只能靠很苦的咖啡和香煙提神,他大多依賴前者,後者容易讓身體染上氣味,他下意識拒絕這種容易被追蹤辨認的行為。
「那到底是哪國的口糧?咖啡好難喝。」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操縱方向盤,AR抱怨著。
在後座的K和克絲朵坐在一起,他正教導克絲朵拆卸CZ75進行保養,毫不理會AR那沒營養的廢話。
在AR駕駛的時間他盡可能和克絲朵培養默契,他讓她理解一些手勢代表意義,讓她學習槍枝特性。
克絲朵雖然溝通有障礙,腦迴路也異於常人,但學習能力尚在正常人範疇,她學得快也認真,這讓K覺得路程稍微沒那麼痛苦。
沿途陸續還是有追兵,但力道已大幅衰退,在幾次毫不留情的反擊後,大概背後頭子也動搖了,也可能是各地據點的人收到風聲不願盡力,這段時間他們輕鬆多了。
後車廂堆滿了槍枝彈藥刀械,除非那些人也來一發榴彈炸翻他們,不然這些軍火夠和他們周旋了。
「我知道她出了車禍後行為有些遲鈍,沒想到這麼嚴重。」AR說,透過後照鏡看了眼克絲朵。
「應該大腦受到損傷,語言能力和記憶方面出現問題。」
這幾天AR從沒聽克絲朵開口說話。
「語言障礙?沒辦法開口說話?」
「她說的話沒人聽得懂。」K盯著克絲朵把槍拆開又組回去,填充子彈,褪下彈匣,再度拆槍清理。
「你的工作是護送她吧?要去哪?」
「你不是知道嗎?」K頭也不抬地反問。
AR笑了起來。「真有意思,要不要乾脆加個IG,反正我們一直互相關注彼此行蹤。」
「不必,我不想一刷手機就看到某人風騷的自拍照。」
AR挑眉。「那你想看什麼?我的裸照?」
K揉了揉眉心癱靠在椅背上。即使多年越野車乘坐經驗,他還是得承認習慣並不等於舒適,而和AR共處一車忍受他廢話更是讓不適呈倍數成長。
「和我相處真的那麼讓人不快?」AR問。
「你的IG上全是謊言,你這個人講的十句話內九句半都是假的,我不知道和你進行對話有什麼意義。」
士兵的本職是服從,K不擅長去質疑和推敲,那是情報人員、間諜的工作,對上AR這樣謊言從不必打草稿的人,他一句話都不想和對方多說。
說了也沒有用,他得不到應有的資訊,無法對他的話進行下一句的回應判斷,K承認這有一點困擾。
他可以和狡猾的敵人進行武力與戰略上的對抗,可以在戰場突圍、毀滅某些至關重大的建設與基地,他會談判懂得怎麼和貪婪殘暴的敵人周旋,但對行蹤飄忽令人摸不清頭緒的殺手,他不在行。
即使進行過資料收集與分析,對上了真人那些東西都是沒用的,因為他無法判斷AR這個人想幹嘛。
AR對K的指控不以為然。
「所謂的真話是建立在你相信的前提,你不相信我,那麼我說的所有話對你來說都是假的沒有意義。我想你不能駁斥我的這段話吧?你評判我說謊的基準是什麼?我的IG?」
「你說你看到我的行蹤所以上了我的車,這個回答很像你判斷利弊後決定和我同行,但實際上你看到我就該知道我會開車離開。我會吸引走大部分的注意,你更有機會逃脫,你放棄逃脫的機會也要跟上我,為什麼?」
「我想和你在一起啊。」AR理所當然地說。
K朝著車頂翻了個白眼。
「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什麼?」K問。
「讓你注意我。」
「我為什麼要注意你?」
「我希望你無時無刻都想著我。」
「……」這種愚蠢的對話究竟要進行到什麼時候?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是。」K答。
「因為我想你追著我,關注我,永遠看著我。」
「行了,我們還是保持距離,你不必再和我對話,從現在起我不會回應你的任何話題。」說完K閉上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AR透過後照鏡看了K一眼,與方才甜言蜜語不同,他面無表情,神色之嚴肅冷漠讓旁觀兩人對話的克絲朵下意識縮起肩膀,擺弄手槍的動作都輕緩了幾分。
AR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情緒,對她露出毫無善意,讓人更加害怕的微笑。
因為目的地明確,加上追兵減少,他們前往埃及的路途還算順利,只要再一小段路就能脫離加薩走廊。
他們的路線漸漸偏向以色列,一來想藉由以色列震懾那群像蚊子一樣惱人的傢伙,二來也想找機會脫離加薩走廊藉由以色列入境埃及。
如果能透過飛機合法入境埃及,對他們三人來說會更便利,不然他們得先煩惱怎麼從加薩走廊偷渡進埃及。
但他們也不敢貿然靠近以色列軍隊戒備區,擔憂被不由分說地掃射成三具屍體。
別試圖和軍人講道理,當他們執行勤務時一切以任務優先,任何情理法都無法束縛他們。
K開著車,克絲朵像枯萎的小百合無精打采地靠著車窗打瞌睡,舟車勞頓讓身體本就不健壯的她更是虛弱不已,尤其這短短的時間幾乎全是處於遭受追擊的狀態,車子幾乎沒有停下休息,不時出現的追兵和槍響讓人一分一秒都無法鬆懈。
後座的AR也閉目養神,隨著待在這片土地的時間拉長,他也漸趨沉默。
沒有任何娛樂之外,一直在差不多的地方迂迴繞路躲避追兵,即便能偷到一點點距離也只能抓緊時間下車進行排泄,任是耐力再好脾氣再溫和的人,也要被磨去幾分韌性。
K倒是還有精力注意路況,他長久在這樣環境下活動,在沙漠中他最長待了半年,他的工作不是蟄伏等待,就是長途運送物資,相比兩名臨時夥伴,他還撐得住。
所以當車後出現追兵時他第一時間便發現了,踩下油門他試圖和對方拉開距離。
AR睜開眼。「別開那麼快。」說著他從身邊隨便拎了一把槍。「讓我排解一下無聊。」
K沒理會他的要求。
物資充足的情況下K並沒有節外生枝的打算,沿途他們不知道嚇阻多少追兵,對方雖減弱追逐力道,但始終沒有放棄,這意味著即便其他據點的人不樂於遵命,但上層仍決心想除掉他們。
既如此和下面無心戰鬥的人交火沒有意義,那改變不了什麼。
AR抄起望遠鏡回頭看去,他這才發覺追兵一反常態的多。「K,不對勁,他們來的人不少,有十幾輛車。」
K聞言皺眉。
「看來這是最後一次追殺了,他們這次只能成功。」關注著後方車輛,AR說道。他仔細觀察著每輛車,那都是功能良好的新車,除了越野車,還有幾輛軍用卡車。
他們距離埃及邊境已經非常靠近了,這或許是最後能圍堵他們的機會,太靠近邊境會引起埃及軍方注意,即便埃及軍力不如以色列,但任何械鬥交火都會被視為挑釁軍方,這是不明智的。
這是狗急跳牆了?
當AR這樣想,他忽然注意到軍用卡車上的人似乎有所動作,他們正搬運著什麼。
「K,他們好像拿出火箭炮了……」他透過望遠鏡看見那些人抬起殺傷力強大的火箭筒,有些艱澀地說道。
K忍著轉身觀察後方來車的欲望,一腳踩下油門,用最快速度往前衝去。
沙丘起伏,就算是越野車也不好走,沙子會流動,當地面不夠緊實車速過快就容易翻車或卡進沙流當中,但懸在後頸的火箭炮讓K沒有選擇。
他猛打方向盤,車子偏移原本行進路線,看起來像是轉了六十度一般。
火箭炮落在地面炸起無數飛沙,失去擋風玻璃的前座立即湧入大量黃沙,爆炸轟鳴聲遮掩了克絲朵驚嚇大叫聲,耳朵除了那劇烈的聲響再聽不見別的東西。
K無暇抹去臉上的沙子,車子因方才的爆炸而彈離原地,他得盡最大力氣避免越野車失控翻覆。
好不容易脫離被火箭彈打出來的坑,火箭彈爆炸的火焰讓周遭溫度瞬間升高,那使人對這一刻的危機更加恐懼害怕,克絲朵尖叫後開始瘋狂地呼喊著什麼,沒人聽得懂她的語言,她像是在禱告,也像是在求救。
可惜在場唯二男性還在耳鳴,她的噪音攻擊絲毫不起作用。
也沒人有空安撫她。
AR穩住身體避免隨著車子的擺盪而東倒西歪,後面的車因他們受阻而追得更近,第二發火箭炮隨時都會落下,他握緊槍思考著下一步。
K油門始終未曾鬆開,車子顛簸得讓人想吐,他目光緊盯著前方,荒涼的黃沙與並不清澈的藍天,耳朵除了爆炸的嗡鳴聲,他彷彿還聽見了什麼,他瞇起眼,遲疑片刻後立即抬頭到處張望。
「跳車!」K大吼,說完他鬆開油門並解開了克絲朵的安全帶,這個訊號讓瀕臨崩潰的克絲朵愣了一秒,當她驚愕不解轉過頭看向K,就見他忽然甩開了車門,手抱著頭滾了出去,她再度放聲尖叫。
AR並沒聽見他說的話,但當看見K打開車門的一剎那,他抓過裝著oTs-14的鋁箱,拉開門一起在高速中跳了出去。
克絲朵不知是盲目的信任還是真被K訓練出了服從反應,在反應過來K跳車後也跟著抱著腦袋開車門跳出去。
撞擊在身上的力道讓她渾身疼痛,但她不敢叫,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滾了幾圈,只覺得全身骨頭都撞散了。
於此同時因慣性還在往前急駛的車子被砲火擊中變成了大火球,爆炸帶來的餘威把他們遠遠掀開,厚重的黃沙重重掩埋了他們,克絲朵用力屏住呼吸捂著嘴鼻,避免自己被沙子活活堵死。
她不能理解這究竟怎麼回事。
殺人的黃沙在此時成了他們的保護膜,火在沙上捲過,但沒能燒著他們,因兩枚火箭彈此處地景完全改變,滿天都是黃沙什麼也看不清楚,追兵停下攻擊,對無法確認敵人生死感到憤怒懊惱。
當他們準備停車時,其中一人指著天空大叫,他們一同看去,就見以色列戰機在天際飛巡,他們大驚失色地咒罵,調轉車頭飛速逃離。
戰機降下高度,盛載其上的M2白朗寧重型機槍瘋狂掃射,作為二戰使用至今地位穩固不變的重火力機槍,足以打爆所有掩體的火力一路追掃逃兵,肉眼可見鋼鐵怪獸般的軍用卡車被貫穿無數彈洞,一枚打中油箱的子彈讓卡車變成一團火球。
戰機似乎也忌憚卡車上的火箭炮,並沒有貿然再次降低高度,而是利用彈鏈優勢追逐戲弄地面車隊。
那讓車隊越逃越遠,離開了兩枚火箭炮落地的範圍。
K掙扎著從沙子裡起身,他抹去臉上的黃沙,下半身仍深陷在沙堆之中,他望著逐漸遠去的戰機,吐了一口長氣。
幸好沒有投放砲彈,否則這一帶會變成一朵燃燒的大蘑菇,連細菌都別想倖存。
慢慢讓自己爬出沙地,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尋找著克絲朵可能落地的地點。
他只能祈禱可憐多舛的女孩命夠大,在跳車的衝擊下能幸運沒扭斷脖子摔斷脊椎。
他走出沒幾步,就見AR從黃沙中爬了出來,手上是因衝撞而變形扭曲的鋁箱,顯然那傢伙把器材箱當盾牌用,僥倖給自己掙出一條活命。
AR墨鏡不知道哪去了,一頭長髮糾結滿佈黃沙,他幾乎沒這麼狼狽過,當他抬頭看著不遠處俯視自己的K,忽然覺得非常荒謬。
劫後餘生讓他大腦有短暫的空白,腎上腺素狂飆讓他極度亢奮但大腦又無法順利處理目前情報,以致他只能瞪著K,像個充飽了電但主機板短路的機器人。
K垂眸看著還沒回神的男人,彎腰提起鋁箱,轉身繼續找人。
他的冷漠讓AR好似找回了什麼,他勉強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跟在男人身後。
他們最終在約一百公尺遠的地方把克絲朵挖出來,她的閃亮粉桃色名牌包在一陣狂風吹過後顯露了出來,或許名牌包真有其價值,在這樣的逃亡路途,吃了兩枚火箭炮,背帶居然沒斷還好好地待在她肩上。
克絲朵被挖出來後終於忍不住掩面啜泣了起來,嘴裡含糊反覆地唸著什麼。
AR坐在她不遠處,望著不遠處兩個大坑以及彷彿無止盡的黃沙,實在笑不出來。
K觀察周遭狀況,手指向追兵逃亡的方向。「過去看看。」
AR眼珠轉動對向他,一秒後點了點頭。「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
戰機目的是殲滅敵人,但不包含炸光敵人,加上那架戰機沒發射飛彈,很可能留有車體殘骸。
只要車子沒被炸掉,他們就有機會從上頭獲取物資。
那是他們目前唯一的希望。
第五章
「這地方偏離加薩走廊中心很遠,為什麼以色列軍機會在這裡巡邏?」加薩的人口密集度非常高,撇除由巴勒斯坦掌控的都市,散布在加薩走廊的多是以色列的建成區,其餘都是難民村。
這裡資源匱乏,離邊界尚有距離,就連以色列的居住營都被撤離了,實在不像戰機會特地飛過來的地方。
K將從車隊殘骸中搜刮出來的物資進行分配,隨手把一個後背包甩給了AR。「因為不久前從加薩發射了幾十枚砲彈攻擊以色列,我不知道傷亡如何,但同晚上加薩內的巴勒斯坦人聚集在高牆邊遊行示威,這兩個行動可能讓以色列軍方進入緊急戒備狀態。」
AR聞言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他臨時接到任務進入加薩時沒有這些事,換言之攻擊行動發生在他處理完迦利往巴米托方向移動的時候,那時他接收不到外界訊息。
如果知道有這場攻擊行動,他不會貿然來找K,一旦邊界戒嚴他脫離的難度便會倍增,哪怕他再想『勾引』K,也不會拿自己小命開玩笑。
加薩方面進行攻擊,以色列不可能就此吞忍,他完全可以想像迦利所在都市將遭受何等報復性反擊,連這樣荒涼的地方都有軍機巡邏,大概有不少以色列戰機飛到那座都市投下飛彈。
他希望真主保佑無冕之王讓他安康無損,否則他的刺殺行動就失去了意義。
如果最壞的事情發生,他得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回頭刺殺巴米托,但這麼明顯的針對可能會打草驚蛇。
AR手指輕輕順著自己的長髮,思緒並沒像打結混亂的頭髮一般難以梳理,他暫時放下這些盤根錯節的佈置,起身拎起K拋過來的行囊。「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他問。
「這裡離以色列邊界不算遠,你想過去看看嗎?」K反問。
AR沉吟。「他們神經繃得正緊,貿然過去應該討不到好處,我們可以進埃及,拉法市離這裡不遠。」只要前進方向無誤,他們很快就能進入西奈半島的沿海都市,那裡肯定比加薩走廊的拉法市繁華便利。
AR很難想像小小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加薩困了他們將近三天,四面八方來的圍堵讓他們不停迂迴繞路,簡直是個惡夢。
K同意AR的建議,但他們還是需要能裝載物資的代步工具,克絲朵不可能跟著他們走過這段路,高溫缺水,半天不到她可能就會熱衰竭死亡。
尤其她體能身體狀況比不上他們兩。
「你的手機丟了沒?這邊的拉法市可能有電話通訊。」K問。
AR白了他一眼,答案不言而明。
在那樣的衝擊下手機就算沒丟也肯定壞了。
K打開一輛越野車引擎蓋,戰機主要目標是軍用卡車,那些無一例外全被打爛,越野車相比之下還算完整。
如果不介意人死在裡頭血噴得都是,以及玻璃爆裂鋼板滿是彈孔,或許他們能靠幾輛越野車的零件拼裝整修出一臺能用的。
AR湊過去看了看,簡單的排錯他還行,真讓他修車那是沒可能的,這他幫不上忙。
瞥了眼直接轉身去找克絲朵偷閒的男人,K無謂地低頭檢查車輛動力系統損傷狀況。
K花了將近五個小時更換零件與測試調整,終於在天黑後確定手中這台車沒有問題。
即使入夜溫度驟降他仍滿身是汗,雙手全是黑油,連帶臉上也抹了幾道污痕。車大燈提供照明,光線打在他側臉性感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就算K不在狩獵範圍內,也不妨礙AR對他的欣賞。
他輕聲對男人吹了聲口哨。
K看也沒看他一眼,從車上拿出抹布用力擦拭雙手。現在唯一問題就是車內的髒汙,這種天氣要是沒把血清乾淨,不用半天臭味就能燻暈他們。
「過來幫忙。」K命令道。
AR看了眼車子,知道對方想讓他幹啥。「我拒絕。」
K冷冷看了過去,男人毫無畏懼地對他微笑。
「你別想弄髒我。」AR勾著嘴角,用力推了坐在身邊對天空發呆的克絲朵。
女孩被猛然一推差點趴在沙地上,她回過神,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起身跑向K,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像條等待命令的小狗。
K對AR的不滿在對上這視線後立即化作無力。
「你真有紳士風範。」K刺了AR一句。
「絕大多數人不和我提風範這個詞。」AR笑,很是優雅。篝火在不遠處明滅跳躍,他長腿慵懶舒展在沙地上,即便衣衫骯髒形容狼狽,姿容邋遢到不行,還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理所當然。
好似此時的凌亂就是他本有的風情。
K簡直想拿槍掃射他。
在沒有水的情況下清潔是不可能徹底的,K和克絲朵只能克難地拿布擦乾血跡並把踏墊之類的扔出車子,從其他車輛蒐集來的物資中拉出幾張薄毯包覆住椅墊隔絕無法清掉的血污。
勉強打理完車內,K一根手指也不想動,跳車以及被火箭炮餘威波及的暗傷讓他渾身難受,他打開前座門窩了進去。即使身體這麼疲憊,緊繃的精神狀況仍讓他無法休息。
他閉上眼腦內便一片紛亂,吵鬧得他無法安歇。
AR一點也不想待在那輛車內,但當他賞完夜色還是得向現實妥協。走向車子,才剛靠近就見K猛然睜開眼,手按上了CZ75。
靠在車門上,AR俯視他。「到後座去,今晚我守夜。」
K閉上眼動也不動。
這無言的拒絕讓AR翻了個白眼。
經過K拼裝整修的車子性能還行,行駛起來感覺不出這台車曾被機槍掃射差點報銷。
他們最終放棄靠近任何都市,決定直接前往西奈半島。
AR手中是從克絲朵包內拿出來的埃及地圖,前景還算樂觀,與以色列相鄰的西奈半島沿海地區頗是熱鬧,只要能順利越過邊界進入埃及的拉法市,他們可以在那裡整頓補給。
他們不敢進入加薩的拉法市,一來可能得不到太多補給,二來也不知道巴米托的勢力究竟滲透到什麼程度,地狹人稠的環境下不利他們的脫逃行動。
「看來你很快就能擺脫我了。」AR愉悅地說著。
以色列軍機讓追兵偃旗息鼓,可以想見再幾個小時他們就能安心了。
「原來你還有點自知之明。」K嘲諷道。
無視K不討喜的話語,AR轉向克絲朵,手指點了點她肩膀,對她迷人地笑。「親愛的,祝妳一路順利。」
克絲朵對他是畏懼的,她聽不明白AR所說的話,但對方顯然是在和她說話,她知道自己說的話沒人聽得懂,所以她從包包內掏出了筆,在地圖上笨拙地塗畫著。
AR本來是抱持著戲弄的態度,但當看見克絲朵在地圖背面寫下的東西,愣住了。
他深深凝視克絲朵,輕輕抽過她手中的筆,畫下了一串符號。
克絲朵震驚地瞪著他。
他們兩互相對視,一時車內安靜無比。
AR率先移開視線。「克絲朵攻讀古埃及學嗎?」
K透過後視鏡瞥他一眼。「她唸商業管理,但差不多是被踹出校門的程度。」
「……」AR低頭看了看紙面上的『文字』。
那是古埃及的祝福語,多見於保存下來的紙草書信和陶片上。
大意是願太陽神拉給予順遂與平安。
這不是隨便就能查到的資料,古埃及學至今仍屬冷僻偏門的學科,即便大國們爭相鑽研考古,但古埃及文明滅亡太久了,文化變遷民族融合以及地貌改變,許多古蹟已然湮沒於黃沙當中,長者間口耳相傳的傳說也已斷絕。
克絲朵這樣不學無術的女孩上哪學來這一段話的?
就他閱讀的文獻和接觸的資料,克絲朵這段話顯然是靈活的,不是從哪個圖片或文件上背下來的,因為文字間與他學習的東西有部份歧異,但那份歧異又符合中王國時代的文字系統。
就像是官方書面語和口語文字的差異,且相同意思的一段話能有許多種呈現方式,克絲朵的文字不是僵硬的。
她書寫得很流暢,除非她每天練習,否則倉促間是不可能如此流利無礙地寫出來。
AR決定測試一下。
他有些笨拙地勾寫文字,他問克絲朵:
「你的名字」
克絲朵寫下:「阿萊」
AR看了克絲朵一眼,她神情從未如此明亮,她幾乎忘記對AR的恐懼。
這樣的文字並不算艱澀,很可能克絲朵是矇的,所以他寫下了某個貴族的棺木文,這可不是中王國的時代的文字,他默寫了舊王國某王公的墓誌銘,使用的是被希臘人稱為神聖文字,充滿抽象象徵的文字符號。
克絲朵皺眉看著這段話,似乎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你要說關於他的事,他接受了阿努比斯的賞賜,已經到了陰間不是嗎?」克絲朵書寫。
她讀得懂如此晦澀的墓誌銘。
舊王國時期的文字目前出土文物大多是在神廟、墓碑上,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學習理解,這套文字系統甚至是拼音文字,不可能自學精通。
AR停筆,他知道再多試探都無法改變眼前女孩精通古埃及文字的事實,她不僅懂得行書體,更能讀懂用於宗教上的文字。
「K,她為什麼要到埃及?」
「我不知道。」K答,他轉頭掃了眼他看不懂的文字。「你在和她筆談?用什麼文字?那不是阿拉伯文。」
「埃及文。」AR答。「西元前兩千多年的埃及文,大概距離現在四千年。」
「……」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
※※※
披著浴袍舒適地坐在飯店柔軟躺椅上,AR正擺弄著新手機。
透過各自的特殊管道,他們已經從公司拿到了新的通訊設備,K的很是大方就扔在桌上,半點也不怕人窺視其中隱私。
AR一點偷看欲望也沒有,他在意的從來就不是K這個人,是以對他手機內可能有的祕密,他沒太大興趣。
或許K也深知這點,所以特別坦蕩。
從浴室出來,K同他一般只穿浴袍。
他們的新衣服正在烘乾,還得一段時間。
克絲朵是第二洗完澡的,此刻正襟危坐地坐在書桌前,彆扭地使用現代握筆法『刻字』,她反覆練習克絲朵‧埃多魯斯,AR說這是她的『新』名字,她必須會寫。
除了克絲朵全名,AR還教她幾個基本句子讓她背誦。
面對這個狀況K覺得荒謬不可思議,但又不得不接受某個殘酷事實──如果他要護送克絲朵到她想去的地方,他得依靠AR的幫助。
古埃及文字可不是外語系的範疇,這門語言已經死了,至今沒有人使用了。
倉促間不可能找到能溝通的翻譯,他上網進公司系統查詢了可用資源,業務遍佈全球的傭兵公司沒有半個懂這門語言。
「你為什麼會古埃及文?」K在床沿坐下,頸子掛著毛巾,他看向束起高馬尾的男人,微濕的長髮捲度更捲,半垂在肩膀的髮尾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可愛。
他突然明白為什麼AR始終一頭長髮,他的自然捲短髮應該非常難打理。
對方淺褐色眸子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一方面是業務需求,二方面……人家問我學什麼的,你不覺得說研究古埃及文明能讓我特別神秘有魅力嗎?」
「……」
AR收回視線。「開玩笑的,我單純對這個文明有興趣。」
「這句是假的。」K說。
AR笑了起來。「沒錯,是假的。」
K斟酌片刻,終究還是說出口:「我想聘用你。」
挑起眉頭,AR眼尾遞向克絲朵。「為了她?」
「我的工作是護送她到想去的地方,我跟她沒辦法溝通,我需要一個能作為中間橋樑的翻譯。」
AR放下手機,慵懶地躺在了躺椅上,修長線條優美的雙腿輕輕交疊在一起。「我和你說過,她自稱阿萊,是在神廟服務的官員,阿萊是男性,他要回去神廟。你覺得這樣的任務有辦法達成嗎?你能帶他穿越時空去找他的家?他還信奉法老和太陽神呢!」
「那只是克絲朵的臆想。」
「如果是臆想,那你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完成這個工作。」
「她想去神廟我就帶她去神廟,埃及有多少個我一個一個試,總會有一個符合她的幻想。」K說。
「我可不能奉陪那麼久,研究所導師只准我一個禮拜的假,假期快要結束,我得回去上課。」
K瞪著AR,神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你在唸書?」
「別說這種傻話了,我不唸書和克絲朵怎麼溝通?」側過身,AR撐著頭看著克絲朵的背影。
女孩坐得挺直,對於新的文字新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和不解。
在簡單筆談後,AR了解到她甚至認為槍械是太陽神賜予的神器。
槍火彈砲這樣高殺傷性武器對古人來說是無法理解的存在,對待無法解釋的事物,賦予神性而進行崇拜確實是人類一貫的思維模式。
K拉起毛巾擦拭還半溼的黑色短髮。「研究古埃及?」
「那是上個階段的,我現在在研究神學,世界各地神話學以及宗教學。」
「……」
「是興趣。」AR說。
K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個人了。
「你有其他人能推薦給我嗎?」K問,將毛巾拋在不遠處小几上,手指隨意撥了撥頭髮。
「只是單純翻譯文件我能推薦幾位學者,但跟著一位危險小姐,面臨隨時會發生的刺殺暗殺,我想沒人願意與你同行。」
就算擺脫了加薩走廊的追殺,克絲朵仍沒脫離險境,在加薩內因為種種動盪因素刺殺者沒有跟進,但在他們踏入埃及領土時,克絲朵的消息應當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各處,很快她的家人就會找新的殺手來暗殺她。
「所以我想聘用你。」K當然明白目前處境,這也是為什麼他肯向AR低頭。保護一個克絲朵已經很吃力了,他不想再帶手無縛雞之力的學者。
AR起身走向K,在他身邊坐下。
他察覺隨著自己動作,K的身體略微緊繃起來。
這男人是打心底不信任他。
這樣子居然還要讓他同行護送克絲朵?
順利完成任務這麼重要?
AR微瞇起眼,手按上K的肩膀。「要我答應也不是不行。」
K抬頭看向AR,捲髮男人在房間昏黃的燈光下,神情有一分不易察覺的陰翳。
「你要什麼?」K問。
AR側過身。「給我一個吻,我就答應你。」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
AR愣了一下,心底的詫異帶到臉上讓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看起來有些無辜困惑。
「這個條件可以用於任何時候,我會為你完成一件事,無論你想要什麼。」
AR坐直身,目光毫不遮掩地緊盯著K,似是想從他雙眼中看出什麼來。
「這樣的條件你接受嗎?」K又問。
「任何時間,任何事?」
「如果你的要求我辦不到,我會提供等價的報酬作為交換。」
「我怎麼知道這個報酬交換我滿不滿意?」AR說道,手指順著黑髮男人的耳朵滑到了下顎,最後摸到了他的頸子,手指輕輕搭在頸動脈上,他能清晰感受到男人的脈博跳動。
他們靠得很近,K甚至能細數AR的睫毛,他不由得又想起西班牙的午後,少女的手柔軟細膩……他伸手壓在AR臉上把人推開。「接不接受是你的選擇。」
輕笑著仰躺在床上,AR望著天花板上大方典雅的主燈。「成交。」
「回你房間去。」K驅逐道。
「不,這裡是我的房間,是你坐在我的床上。」
「……」
AR笑,手搭在K的腿上,緩緩往上挪移,撩起浴袍一角。
K起身,連白眼都欠奉,拎起鋁箱拖過不明所以的克絲朵到隔壁房去。
房門被帶上,屋內霎時安靜下來,AR凝視著天花板,手指輕點著棉被,似在彈奏無聲的琴曲一般。
他輕聲哼著曲調和緩婉轉的旋律。
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飯店白色調明亮的餐廳內,克絲朵像個孩子般悠閒地吃著麥片和麵包。連日來的奔波辛苦好似已經遠離,她開始享受活著的樂趣。
同時也開始了對新生活的各種挑戰,目前她鍾情嘗試麵包的各種吃法,面前擺了各式果醬和乳酪,於此之外還有一大盤的水果。
甚至於她已經學會無視K的情緒。
大概是因為K和AR爭吵的頻率過高,她理解到緊張恐懼是沒意義的,也就當作自己不存在,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昨晚他們還吵了一架。
究竟吵什麼她沒有概念,也沒人肯告訴她。
K臭著一張臉坐在窗邊,面前一杯黑咖啡。
他面容緊繃著,因多年戰場打滾,餵別人吃子彈和吃別人掃過來的子彈經驗豐富,他被戰火磨練得氣勢鋒利,一旦沒有表情就讓人感到壓迫,更別說現在明顯是不開心。
哪怕他高挑挺拔的體格配上中東風格的俊臉特別吸引人的目光,也沒任何人敢多看他一眼。
昨晚他們就怎麼前往開羅吵了一架,而且這個爭執至今沒有結果。
這是K臭著一張臉不說話的主因,次因是那個神經病開了張清單,要求他今天要採辦完成。
拉法沒有機場,只能前往鄰近港口搭船,但這個可能被AR駁回,他不搭髒兮兮的漁船或渡輪,除非是豪華客輪,不然免談。
這個K沒有意見,船班和效率的問題讓他毫無意見地放棄了這個選項。再來就是重新進入以色列,由以色列機場進入埃及。
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但AR不肯,原因是目前搞不來一輛新車。
他不開二手車。
就這個問題他們爭論不下,K不能理解這是什麼狀況,沒有乾淨的車他就不移動了?
他的公司能縱容他這麼任性嗎?
想到AR那張理所當然的臉,他就氣得吃不下飯。
更讓人生氣的是他們可以搭五點的巴士前往鄰近更繁華便利的都市,AR否決了,原因是那麼早飯店餐廳沒有供餐,他拒絕路邊早餐店和不優雅的車上用餐方式。
同時他申明不搭飛機以外的任何大眾運輸工具。
K殺人的心都有了。
克絲朵慢慢吃完桌上所有食物,緩慢的速度和桌上無數的食物耗費將近一個半小時,這段時間仍無法讓K從憤怒中冷靜下來,克絲朵已經吃撐了,她覺得繼續吃下去自己可能會死。
所以她放下餐具,眨巴著眼看著桌巾,假裝自己不存在。
K自然注意到她的動作,揉揉眉心將冷了的黑咖啡一飲而盡。「我帶妳回房。」
克絲朵不明白他的話,但看他起身明白這是要離開了,她手按在粉桃色的包上,亦步亦趨地跟著K的腳步。
名牌墨鏡、側背包,還要一雙新鞋和襪子,全部指名了品牌款式。
他還要求護髮素、防曬、乳霜,零零總總的保養品……
清單上還有幾樣歐洲零食。
他怎麼有臉提出這些要求?
K看了看身邊的克絲朵,一時腦中陷入混亂,無法判明誰才是埃多魯斯家的千金小姐。
將克絲朵塞進AR的房間,那男人正配著客房服務送來的精美餐點自拍,K無視他這令人厭煩的舉止,說道:「我去幫你買東西,照顧好她。」
AR看了他一眼。「有用過他們的牛肉嗎?我覺得還不錯。」
K一字不答轉身關上了門。
AR對著站在門口無措絞動背帶的克絲朵微笑。「脾氣真壞對吧?」他輕聲呢喃,笑著對克絲朵招手,看她慢慢走到自己身邊,他伸手拂過她不善打理而顯得雜亂的紅色長髮。「不過有一點他說得對,我們可不能一直滯留在這。」
克絲朵在AR的動作下坐了下來,男人拿著紙筆對她說道:「妳和我說神廟崩塌了,為什麼?」
對於古埃及文字AR也不是全部精通,昨天的筆談其實有不少詞彙他看不懂,晚上聯絡了以前的導師,在老師協助下才完全理解了克絲朵的意思。
「下埃及來的使者帶來的光。」
AR挑眉,對著這段完全無法意會的文字笑著搖頭。
這究竟是實際描述呢,還是具有某種他不能理解的抽象象徵?
下埃及來的使者是某種暗示嗎?他帶來的光又指涉什麼?
「什麼樣的光?」AR寫下。
「由海上來的光。」
海上的光……某種發光的魚類?
能讓神廟瞬間倒塌應該是劇烈的自然災害,或許是地震,埃及位於海洋陸地板塊間,近代也發生過強震,死傷無數。
但如果是地震,埃及的地震紀錄始於西元前兩千多年,克絲朵應該是知道的,她為何不說是地震,而是將神廟崩塌歸罪於海上來的光?
「是地震嗎?那光是什麼樣子?」AR問。
克絲朵搖頭,神情有些迷茫。「我沒見到光,我的長官告訴我那是海上來的光,他、我不知道,我只是很低級的紀錄官,負責跑腿傳遞訊息。那天我在神廟服務,下埃及的使者又來了,我和他招呼,他沒有理會我……」
她的字又快又混亂,顯然她正在處理這些記憶片段。
AR能從文字中感覺得出克絲朵的情緒起伏,想必當時發生的一切給她很大衝擊。
「他來拜訪許多次嗎?」AR問。
「是的。國王賞賜了很多土地給神廟作為對神的供奉,我們不用繳稅,人民土地都是為了神廟而存在,很多人會來拜訪我們,普通時候神廟並不對人民開放,但他們是例外的,他們是有權勢的,我的長官會祕密接待他們。」
AR一字一字的解讀,最終挑起眉頭。
古埃及人信奉法老是太陽神的兒子,神權與君權是合一的,為了鞏固君權勢必要讓神權更加高尚,這一點便體現在神廟與祭祀上。
當時法老將土地賜與神廟,換言之土地與人力資源是握在神廟手中的,當君王強勢軍權在握時沒有問題,但一旦地方勢力興起,這就會是很大的問題。
基本上這就是地方諸侯與中央君權的對抗,放在哪個國家都有類似問題。
如果法老的地位是建築於神權上,那麼拉攏神廟討好神廟就是野心家的第一步。
看來阿萊的時代君王已經不那麼有掌控力,神廟內的官員也漸有異心,可能是權勢者的拜訪推崇讓他們心生膨脹,也可能是他們不滿於現況想擁有更多。
古埃及的官員職位並不是固定的,他們平時在神廟作為神官服務,但有需要時也是軍官或者地方政務官,這種多職的身份能讓他們接觸到更多人事。
「事情就發生在接待之後嗎?」AR問。
克絲朵點頭。「他們到神廟底下。」說著她露出羞愧不安的神情。「這是不應該的……在神廟內應該沒有地下室的,修建時沒有准許的。」
看來阿萊的長官徹底掌控了神廟,還能在神廟下面修出地下室,看看克絲朵的表情,她應該很早就知道這件事,甚至心底很在意,卻沒能告發他。
「你去過那個地下室嗎?」
「我沒去過。」克絲朵手中的筆有些焦慮地在紙面點著。「長官和使者帶著石頭盒子走下去,那之後神廟就倒塌了。」
「你怎麼確定不是地震?」
「不是的!地震會天搖地動,但神廟內沒有,好像有一隻手握住了神廟,石頭變成了碎片,柱子破裂,我沒有感覺到不對,一眨眼一切都粉碎了!那一定是惡神的東西!那絕對是來自外域的邪神!」她猛然抓住AR的手,並拿出CZ75。「這就是太陽神賜予我們對抗海上邪神的東西!」
AR一時無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他知道出車禍不可能讓一個女孩子忽然懂得古埃及文,但要讓他相信克絲朵所寫下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他又覺得這是白日作夢。
那得多大的能量才能瞬間粉碎一座石造神廟而不引起震動和爆炸?
現在科技都辦不到這種事。
放下筆,AR拍拍克絲朵的肩膀,然後推開她讓她滾蛋。
拿起餐具他優雅地用起早餐,好像克絲朵不存在。
站在桌邊,克絲朵一臉莫名其妙,像個雕像似的傻傻瞪著男人吃早飯。
她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聊到一半自己被推開了,不是要回去討伐邪神嗎?
第六章
開羅國際機場
重新踏入這個大都市,AR覺得這個地方還是很可親可愛的,混亂的交通與成群來去的觀光客象徵的繁華是如此甜美。
他手攬過克絲朵的肩膀將人拉到懷裡。「阿萊,埃及。」
克絲朵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一切,手不由自主地按上了胸口。「埃及。」她輕聲複述AR所說的名稱。
「家。」以古埃及語發音AR說道。
克絲朵控制不住情緒地倒抽了口氣,她肩膀微微顫抖,雙手合十虔誠無比地望著眼前一切,但這份情緒離去得很快,她搖著頭,喃唸著只有她明白的語言。
我究竟身在何方,如果這是我的家,為什麼我不認得她?
我已經在陰間了嗎?
如果不是,那這是哪裡呢?
看出克絲朵拒絕接受,AR拍拍她肩膀。「阿萊,我們會找到的。」
克絲朵抬頭看他,嬌小的身軀只到男人的胸口,她望著男人俊美的面容,那是她見過最完美的臉,但她並沒被蠱惑。
「這不是我的家。」
「阿萊,沒有法老,這裡是他人的國,沒有太陽神,我們找尋的是、是你想要的,但那是不存在的。」AR艱澀困難地拼湊所有會的詞彙向克絲朵表達他的寬慰與現世所存的真實。
AR感謝自己為工作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他必須偽裝成各種人來完成工作,他為此接受很多訓練,這也是為何他能這麼快就和克絲朵以口語溝通。
他教導克絲朵簡單的英文,也讓克絲朵教他發音。
在飯店的所有時間以及整趟航程,他都在歸納理解古埃及語的發音脈絡,他要求克絲朵讀出所有他寫下的文字,藉此記憶背誦單詞。
K從機場出來就看見AR疑似正在調戲自己的雇主,他對著開羅明艷的陽光冷靜了三秒才提著所有行李走上前去。
「你們在做什麼?」
「安慰她。」AR說。「我告訴阿萊這是埃及,他不太能接受,如果他講的一切都是真的,想想一個古代人面對現代衝擊會有多震驚多傷心。」
「……」所以這傢伙很認真覺得克絲朵的妄想是真實的?
「你手邊沒其他工作了吧?」
「我目前只有護送克絲朵這項工作。」
AR點了點頭。「那你介意花點時間陪她參觀開羅博物館嗎?或許這對阿萊來說有點殘酷,但是最快讓他認清現實的辦法。」
他的時代結束了,法老通往陰間的復活之路被截斷,那些象徵富貴權勢的陪葬品被挖掘出來,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這是阿萊必須接受的。
這一切都是無法逆轉反抗的。
法老的時代已經徹底死亡,沒有陰間來世,他也不是阿萊,而是克絲朵‧埃多魯斯。
唯有這樣她才有辦法融入現代社會,不會被當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阿萊是真實存在於過去的,如果這是克絲朵的神奇妄想,那他會建議帶她去精神科掛號。
K皺眉看了看克絲朵,點頭。「行程你來安排。」
「你能放心交給我?」AR斜睨他一眼,口氣帶著一絲調笑與諷刺。
「既然決定和你同行,我會給你基本尊重和信任。」
「……」基本是多基本?
懶得和K計較這些,AR領著人往停車場去。「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勉強讓你們搭我的車,平常人可沒這個待遇。」
說到車K就覺得胸口堵了一口排氣管廢氣。
在拉法他聯繫到公司駐西奈半島的辦事員,讓他調一輛盡量新的車來,說來也不可思議,在那樣偏僻的地方居然真存有新車,辦事員說法是西奈半島絕大多數都是沙漠和岩地,這地方就是所謂的養老地區,根本沒有多少傭兵在這裡執行任務。
前陣子汰換一批器材剛補進新資源,這才有新車能提供給K。
說是新車,也不是什麼高檔轎車,只是價格低廉毫不耐撞的代步工具,但他們總算能上路了。
通過公司的接洽聯絡,他們重新入境以色列,由以色列機場飛往開羅。
到達機場,AR提出了新要求:
「我不希望我用過的東西再讓其他人使用,我覺得很不舒服,把那車銷毀了。」他理所當然地說著,戴著墨鏡遮去大半張臉,這讓他開闔的嘴唇更是性感。
「這是我公司的資產,不是你的,進去,不要廢話。」
AR聳了一下肩膀,踏著有如模特兒的腳步進了機場大廳,K帶著克絲朵走在他身後,就在自動門關上的瞬間,車子爆炸了。
那神經病把那台車炸了!
就因為他不想給其他人使用?
瞪著熊熊燃燒成了一團火球的車子,K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辦事員解釋車子爆炸了,要說我的
同伴炸掉它的?看著湧向燃燒車輛的以色列軍警,他拖住往前走的AR。
他知道如果就這樣搭機離開,他會成為以色列入境的重點關注名單。
他得在這個時間點處理好這件事。
因為車輛爆炸緣故,他們在以色列又待了三天接受訊問,最終調查結果是引擎不良,在高溫及長途運轉後出現故障。
這只是一場意外,且車主三人態度良好,很配合當地調查,這才允許他們搭機離開。
K完全不知道AR何時動的手腳,又是如何確保車子不會行駛到半路就爆炸,這讓他罕見地感到挫敗。
他確實駕馭不了這個殺手。
走向停車的地方,在開羅這樣空氣混濁滿天飛沙的環境中,車子外觀居然還保持乾淨,玻璃上纖塵不染,看起來剛被打理過。
「我提前讓人洗車了。」AR說,將鑰匙拋給了K。「你開車,我要和克絲朵培養感情。」
K將行李放進乾淨得像新車似的後車廂,認命上了前座,啟動導航往開羅市區前進。
後座AR把玩著手機,一邊讓克絲朵朗讀日常英文句子,並不時矯正她發音。
『美麗的女士,謝謝妳的車。』他瞥了眼K的後腦杓,發出訊息。
訊息回得很快,顯然對方一直在線。
『能幫上尊貴的公主是我的榮幸。』
AR微笑,他並不反感這個充滿諷刺的稱號,他知道自己在諸多行為上有多惹人厭惡。
『親愛的,K似乎不像我所預想的那般蠢笨。』在飯店K的反試探他很喜歡,那是一個有趣的訊號,彷彿在對他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如果有必要我願意適時配合你。
對於一個老是打擾破壞自己工作的敵人,不是每個人都能敞開心胸合作,要嘛就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能在以色列眼皮下將軍火運入加薩走廊又順利逃脫證明K不傻),不然就是被迫無奈不得不妥協(例如在加薩走廊的共同被追殺經歷),在克絲朵這個有多種執行方案的工作上,K兩者皆不屬於。
既如此K沒道理尋求他的協助,更不該提出那樣的交易條件。
綜合分析下來,K給予他的報酬是個充滿可能性的暗示。
『他一直活著不就證明了他的能耐?對了,AUG順手嗎?喜歡我的小禮物嗎?』
『很好,不愧其名,只可惜被火箭炮炸毀了。』AR淡淡地笑,笑只停留在表面並未進入眼底。
話題被轉移了,顯然神秘的辛女士不願就K的事情進行深入討論。
『我為她默哀。』
AR放下心底的不以為然,思索片刻。『K還活著的這件事,他知道了嗎?』
『顯而易見,K在西奈半島要求支援,當他申請新的手機他的行蹤就在系統中更新了,你們到達開羅的事情也不是祕密。』
『這次巴米托的行動失利,K還活著,他應該很不安。』AR送出訊息。
對方回道:『他暫且顧不上K這條不吠的忠犬,別讓K在外太久,儘快讓他回來,這能更刺激他,我們也能提前刺殺他的下一個行動,你知道該怎麼做。』
AR手指輕點著膝蓋。
讓K快點結束任務?這是暗示他可以暗殺克絲朵讓任務提前結束?
處理得漂亮還能假借埃多魯斯那群餓狼的名義?
AR笑。『我會進行評估,謝謝妳的支援。』
對話終止,他清除了對話紀錄,望著窗外不停流逝的景象,輕輕哼起童稚而活潑的旋律。
Baa! Baa! Black sheep!
Have you any wool?
Yes, sir! Yes, sir!
Three bags full;
One for my master,
One for my dame.
Ans one for the little boy
Who lives down the lane.
回到開羅市區,AR沒有讓他們有休息時間,立即安排前往博物館。
裡頭陳列了從金字塔中起出的各式古物,法老的尊座、雕像、面具,各式埃及文化著作內的圖片大多數能在這見到本體,如果有找不到的,或許在義大利,也可能在英國的博物館內能見著。
至於為何埃及文物會流落他國,無他,戰爭與偷盜的結果。
走入粉橘色的建築,高聳的大門旁是仿古埃及壁畫,進入其中灰白地磚古樸肅靜,作為世界聞名的博物館,裡頭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他們安靜穿梭於各樣展品之間。
克絲朵一進到大廳立即站住了腳步,K得將她拉到一旁才不至於擋到後來者的路。
她眼睛睜得極大,似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在紅木玻璃展示箱內,灰白石雕矗立著,那是法老的模樣。
頭戴面具一手在胸一手在腹。
AR將她的反應收入眼底,毫不留情地帶著她往裡頭走,巨大的法老與王后雕像映入眼簾,或許這不是阿萊時代的法老,但對克絲朵的衝擊不減分毫。
「你們怎麼敢……你們怎麼可以……」她站在巨大雕像下,意識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如此大逆不道。
阿萊戒慎恐懼,害怕至極。
從來沒有人敢如此褻瀆上下埃及之王,那是他們的王,是得到太陽神庇護的神子!
這些人死後心臟遭剮出,必無法通過阿努比斯的審判!
克絲朵覺得暈眩,隨著展場的延伸,她的神情就越發空白麻木,當她看見盛裝臟器的陶罐,渾身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AR拉著她往二樓走去。
K與他目光交接,AR輕輕搖頭。
買票進入森涼陰暗的展場,K眼明手快地摀住克絲朵的嘴,將她的尖叫扼死在手掌間,AR壓制要衝向展櫃的克絲朵。
裡頭陳列著木乃伊。
她在一瞬間的崩潰後癱軟下身體,展場保全關注地看了過來,K對他們投以抱歉的視線,AR確定K能控制克絲朵後轉身走過去,向他們解釋克絲朵的無害。
攙扶著嬌弱的女孩,K硬下心腸壓著她一步一步走向透明棺。
她捂著嘴痛哭出來,口中喃喃K不明白的話。
沒有來世,那未來在哪裡?
這個問題阿萊從沒有思考過,他堅信死後會到陰間,那裡會有另外的生活,如今他們的屍體被帶出來,光天白日地供付費者觀看,那他們的復活在哪裡?
他們還能在哪裡復活?他們究竟行到哪裡去?
阿萊的信仰以及生命重心在這瞬間頹圮崩裂。
和保全解釋完的AR看著她,伸手抹去她的眼淚。「阿萊,法老的時代已經終結,你不是阿萊了。」
克絲朵用力閉上眼。「那我是誰?為什麼我在這裡?我沒辦法回家了嗎?」
不知為何,聽了她這一串問話,AR像是被釘子刺入手掌心般克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AR,她了說什麼?」K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AR眨了眨眼,不露痕跡地深吸了口氣。「她在自我質疑。」
K沉默半晌。「告訴她我會帶她走一趟阿萊的亡故地,那之後她必須面對這個現實。」
「什麼現實?」AR問。
K看了他一眼。「她眼前所見的光怪陸離的現實,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自視苦痛的現實。」
AR靜默片刻,似是咀嚼消化K這充滿哲學性的諷刺,點頭。「你說的對。」
他扶住克絲朵,低語。「克絲朵,這就是你。」
克絲朵茫然地看著他,眼淚不停落下,好像AR的話語是如此不可理喻。
「你得去思考,讓自己成為克絲朵,不然你將誰都不是,變成沒有名字的人。」
克絲朵顫抖了一下。
沒有名字的人,那和不存在沒有兩樣。
那意味著不只阿萊死去,克絲朵這個人也死了。
如果他不承繼這個身份,那他將變成沒有去處的人。
克絲朵抬眸看著AR,眼神茫然無措,像是走失的孩子,她雙手無意識地緊握著AR的手想從他掌中獲得支持的力量。
「你能做到,每個人一出生什麼都不懂,但時間會扶持人們長大,你已經做到一次,你能做到第二次,相信自己。」
克絲朵虛弱地喘著氣,努力平撫激動過後疲累的內心。「克絲朵、克絲朵、克絲朵……」她不停低聲呼喊著名字,像是要催眠說服自己。
K拍著她的背,看了眼AR。
「走吧,起作用了。」AR說道。
離開埃及博物館,K帶著遊魂一般的克絲朵往停車場走,AR則忍不住回頭看了向博物館,藍天下的粉色建築沒有絲毫肅穆。
「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自視苦痛的現實。」他輕聲複誦K的話語,突然笑了出來。「人生而平等嘛……」
明亮蔚藍的天空下,看著他的車子在K的駕駛下無視交通規則地迴轉,在一片喇叭聲中停在自己面前。
駕駛座的車窗搖了下來,K略帶無奈地說:「上車吧公主殿下,你還要站在那兒多久?」
AR手撐在車門上,驀然抓住K的肩膀,快而準地吻上他的嘴唇,可惜他動作快K的反應也不慢。
別開頭,男人柔軟的嘴唇輕觸在臉頰上。
那僅只一秒的接觸他們兩人各自愣了一下。
呼吸間全是彼此的氣息,這比戲謔的接吻更加有力量。
AR抽離身,似笑非笑的。「親愛的別抱怨,這就來了。」
「……」用力抹著臉頰,K看了他一眼,眼神帶著濃厚的警告意味。
無視男人的不悅,AR進了後座。
慵懶地靠在椅背上,他半瞇著眼望著窗外景色,像隻不知愁的高貴緬因貓。
※※※
「我真是鬼迷心竅才會答應你的要求。」坐在副駕使座上,AR摘下墨鏡揉著太陽穴。「我上一次這麼認真考據,大概是十二年前。」
「十五歲有什麼事需要考據的?」K手輕鬆地放在方向盤上,在一片黃沙瀰漫中車子悠哉地前進著。「雙性戀的歷史起源?」
AR撥過長髮束在胸前。「我也希望我的青少年時期能那麼浪漫愉快。」
克絲朵坐在後座,手上捧著幾乎能把她整個人遮住的埃及地圖,AR回過頭就見她漂亮雙眼都要被地圖上的小字逼成了鬥雞眼。
明明一個字也不懂,她仍固執地想將埃及看個明白。
上埃及是在中王國時期才興盛起來,在此之前埃及最繁華的地區是在下游的三角洲平原,也因中王國定都上游底比斯,神廟陵寢在中上游一帶大肆興建,這才帶動上埃及的發展。
至今也是觀光熱門地區。
根據克絲朵告知的線索,配合無數學者整理出來的論文資料,AR圈定了一個範圍,起初對於上埃及這個地域AR難得地感到一絲無措,下埃及是三角平原帶,其餘河谷區全是上埃及。
他究竟要怎麼在這麼大一片區域找一個沒有經緯座標,更沒有地面建築標誌的神廟?
克絲朵說神廟位於尼羅河的東岸,他的工作除了打理神廟照顧神像、協助祭祀,在尼羅河氾濫期也負責宣告水位。
當氾濫季節開始,他們的工作就是觀測洪水位置,當洪水到達最高點便要往外通告,好使其他地區做好洪水暴漲的準備。
當洪水退去,他們也得彙報中央最高點位置,好讓中央官員評估氾濫是否足夠,會不會影響當年的收成。
這讓AR有了點頭緒,在上游第一瀑布區的亞斯文水位最高時,下游的孟菲斯大概在八至十四天後水位到達最高點,所以阿萊所在位置應當不在中游一帶,需要注意並宣告各地目前水位的唯有最先開始氾濫的上游。
他圈定的位置便是亞斯文到阿布辛貝這一片土地,中王國勢力推進,國疆到達第二瀑布區,大致中王國的國界就在這裡,到新王國因不停對外用兵擴張,國土才有變動。
但那已經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現在困擾AR的是阿萊說神廟已經粉碎,姑且相信這是真的,那這座神廟連遺跡都沒得探索,他們究竟要找什麼?
對於他的煩惱,K倒是無所謂,將克絲朵帶來埃及已經圓了她詭異的妄想,那個看來根本不存在的神廟,他本就沒有真能找到的想法。
對於AR的過份投入他才覺得不可思議。
「你應該知道這一切幾乎是在白費力氣的吧?只有奇蹟發生才能找到阿萊的神廟。」
「奇蹟是浪漫的詞彙,我一直很喜歡。」AR微笑,他五官並不如純粹歐洲白人的深邃,鼻子沒那麼尖長眼窩也沒那麼深,他容貌不同於高加索人外顯的明艷,別有溫潤透澈的美感。
就外型頗有些斯拉夫人特色。
那種特色在淺淡的眼珠中被突顯至極致。
「你有俄羅斯血統?」K問。
AR挑眉,不懂怎麼話題跳到這來了。「部份,我是混血兒。」
K看了他一眼,心底有些訝異他居然願意說自己的事情。關於AR的來處背景他一直沒能調查到,他以為這是他刻意保持的神秘。「混哪裡?」
AR彎了彎嘴角。「我曾祖母是中國人,祖母是希臘人,母親是阿拉伯人。」
「所以你的父輩們是能自由到世界各地的人?家境好,還是家族事業關係?」
「你居然真相信了?」AR一臉不可思議,而後取笑似的睨了K一眼,像是在說難怪你總被我玩弄股掌。
「……」他也實在沒想到有人會就這話題開玩笑。
AR像饒過他似的轉回原本話題。「就我們兩個確實不可能找到神廟遺址。」
「你真相信她講的?」K皺眉。
「我覺得很有意思。」
「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考古這門學科大多數行動都在浪費時間,探索挖掘著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事物,但你不能否認它的價值,凡事皆有可能。」AR拿出手機對後座克絲朵打招呼,少女茫然懵懂地抬頭看他,被拍下一張有些蠢的照片。
「讓我拍一張?」AR看向K,晃了晃手機。
「我說不,你就不拍嗎?」
AR聳了下肩,毫不在意當事人意願地拍了他的側臉。
陽光藍天金色沙丘,在這樣背景下誰都能被美化好幾分,何況是原本外貌就優秀的男人?
AR對這張照片滿意極了。
「你一分鐘都不能離開你的手機是不是?」K問出這句話後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閒著沒事的老媽子。
AR當著他的面吻了手機一下。「我會死。」
「……」
AR似乎上了社交app,又在和不知道的誰閒聊,拍著沿途風光上傳,透過網路追蹤過AR的K不以為然,他不能理解怎麼有人願意花那麼多時間和陌生人進行無謂的互動。
人生空虛?
還是他就是喜歡吸引人的注意,一分一秒都不能離開人們的視線?
車子行駛在黃沙中,沙丘連綿起伏,看在都市人眼中應該是充滿魔幻感的美景,但在K這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三百天都在和沙地打交道的人來說,實在無趣至極。
「你說神廟平常不對人民開放?這不是很矛盾嗎,要讓百姓崇拜神,卻不讓他們親近。」太陽的角度逐漸拉上,K戴上墨鏡。
「法老是太陽神之子,得到神明庇護所以不同於凡人,人民應該敬畏他服事他,這段敘述給你什麼感覺?」
「法老高高在上。」
AR手撐在臉頰邊,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這裡已然遠離無線網路覆蓋範圍,網路失去訊號,他只能收起手機。「所以為了突顯法老政權的至高性,神性自然必須被拉抬到無法仰望的高度,神明應該是不可親近、神秘,令人敬畏的。古埃及國王等同於神明,國王只有大祭典會出現人民面前,神自然也是。」
所以神廟日常不開放,百姓也不得無故靠近神廟。
那神廟就不可能座落於人群眾多的城鎮之中。
城鎮因為耕地的關係,大多位於在沙漠與綠地邊緣,為了確保沃土能最大限量地用於耕種,神廟更是座落城鎮之外,這意味著它幾乎是在沙漠裡。
「如果真有那座神廟,你覺得你的推論準確度有多高?」
AR偏頭看他。「就算我的準確度高達百分百,單靠你我也無法驗證,只能留待後人了。」
「你究竟為什麼這麼相信她?」
AR視線移到窗外藍天,望著綿延不絕的黃沙,陽光下就像金子一般,聯想古埃及文明所締造的輝煌,好似那強盛文明果真是太陽所庇佑的黃金國度一般。
「那是一種感覺,K,姑且不論科學上她的大腦怎麼了,她描述的一切都符合我所學所知的法老文明,你如果要我解釋,我只能說任何學者在知識面前都像迷失於沙漠內的旅人,克絲朵的話就像海市蜃樓,你不知道追尋過去看見的只是夢幻泡影,還是真能找到一汪綠洲。」
他的話無懈可擊,除了這個理由實在找不到其他支撐他如此熱衷的原因了。
但K覺得不僅於此。
AR想驗證克絲朵所說的話,卻又承認單靠他們兩人無法完成克絲朵的願望,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你單純只是想找到神廟進行考古?」
「如果真有那座神廟,究竟在那裡發生什麼,為什麼克絲朵……我是說阿萊,會出現在克絲朵的腦子裡,會不會埃及人所信仰的生死觀是真實的?他們真的有來世,只是阿萊跑錯了地方?」
K忍著回頭白眼的衝動,讓自己的聲調充滿平靜。「AR,你真浪漫。」
「謝謝,我想這歸功於優良血統。」
K終於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換得俊美男人壓抑不住的輕笑。
他們在沙漠行駛了一整天,太陽下山才在沙地紮營休息,這次他們準備充足,能容納六人的大帳篷、食物、水,任何他們需要的器材和日用品都裝載在車上。
篝火升起,沙漠的天空一望無際,地面的火光如何活躍都無法搶過星空的風頭。
克絲朵望著天空出神。「現在是秋季。」
她的話語吸引了AR的注意。「氾濫季結束了。」
克絲朵手指向前方,好似眼前是開闊瑰麗的尼羅河景。「氾濫結束就要耕種,河岸的蘆葦叢內躲藏著鱷魚,那是牠們最神出鬼沒的時候,捕魚的舟船在河面上滑行,白鷺鷥在岸邊起舞……每日我會為神像更衣清掃,之後到市集去,所有買賣都需經過我的見證,我為他們秤量,不讓任何人投機……到了葡萄豐收的季節,我們釀造奉獻給神明的酒,在神廟廣場的湧泉邊祭祀高歌取悅神明,我永遠無法忘記湧泉池塘內栽種的白蓮花在日出時的模樣,還有風吹過葡萄架綠葉婆娑的聲音。」
K將煮好的麵遞了過來,對AR問:「她在說什麼?」
接過不鏽鋼碗,嗅了嗅,勉強能接受。「不知道,她講的太難了,我一句都聽不懂。」
真是白對兩頭牛彈琴了。
克絲朵垂下頭,因思鄉而垮著肩頭。K將食物遞給她。
「吃飯。」AR以古埃及語說道。
克絲朵接過碗,坐在篝火邊安靜地用餐。在沙漠內顯然比在其他地方更讓她哀愁,或許是因為她正在埃及這塊鄉土,也可能是沙漠與星辰是唯一能見證阿萊時代的存在,四千年前阿萊站在這片星空下,踏在這片黃沙上,四千年後的克絲朵也同他一般。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時光逝去不會再回來,亡去的輝煌亦是如此。
再沒比這個更讓人惆悵的了。
Next-槍火-靈魂(下)
K早前的判斷沒錯,巴米托這些人有其他據點,在以不計油耗與車體損耗的速度離開交貨點,他們已經將後來的追兵甩得差不多,但沿路陸續有車隊加入追逐。
巴米托調出其他據點的人力來狙殺他們。
這麼大費周章耗費資源為的是什麼?
這點K無從判斷。
「你確定你沒和巴米托有過節?」K瞥了眼後照鏡,後座的男人慵懶地蹺著腿,墨鏡悠哉掛在臉上,他只差沒在耳朵塞上兩枚耳機聽起音樂。
他們正在逃亡,AR的樣子卻好似他們只是在沙漠踏青玩沙地越野。
他們彈藥有限,沒辦法持續與追兵交火對峙,最終只能仰賴車子的性能和K的駕駛技術來和巴米托的人馬周旋。
「沒有。」AR說。
「為什麼他要殺你?」
「或許因為我掃射了他的人?」
K眼神冰冷地睇了他一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又想做什麼?」
「我想你了。」
「……」壓制著一槍爆掉後座男人的衝動,K決定不自找麻煩,他專注於路況和追兵不再說話。
AR瞥了眼後方,和追兵的距離拉遠了,他看了看周遭環境,可惜沒有太多掩蔽物。「K,前面那些石頭的地方停個車。」
K抿嘴。
「你旁邊的小姐都快尿出來了,你已經連開四個小時,等等我接手。」加薩走廊只有一條公路,他們不知道公路上有沒有埋伏,加上散布各地的居住營難民營狀況不清,他們選擇迂迴避開所有聚落。
這使得路途無限延長,追兵從各個方位出現,迫使他們駛進荒野,路況極差。
K看了眼身旁滴水不進,但還是忍不住生理代謝的克絲朵,妥協地點頭。「後車廂有水和食物。」
「我知道,某人當老鼠的時候我剛好看見了。」
「……」這就是AR摸上車的原因?
行蹤暴露在他面前了。
「你完全可以選擇另外一輛車,兩台車分兩個方向更有利彼此逃脫。」K說。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將車駛進大石堆後方,K解開了克絲朵的安全帶,這就像一個訊號,克絲朵立即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她看起來憋壞了。」AR慵懶地說著,他打開車門,下車舒展了一下身軀。
「不要用那種噁心的方式和我說話。」K在駕駛座冷眼看著迎著陽光,隨意站著就像要拍雜誌封面的男人。
AR側頭看他,俯下身撐著車頂,他摘下墨鏡直視著K。「首先,我說的是實話,其次,如果你真的那麼討厭我,現在可以就把我扔下,我不是那麼在意。」
K一把扯住男人的領口將人拉了下來,他口氣冰冷地說道。「讓我們成為你引開追兵的餌?你作夢。」
AR挑眉,笑了起來。「你也可以選擇把車和物資讓給我,你和克絲朵躲在這?這樣就能順利擺脫他們了。」
「……」
拉開K的手,AR打開駕駛車門。「下來走走吧,難得那些人追得不緊。」
追兵也是人,他們也要進食排泄,就算換了幾批人追,他們照樣不可能一直緊跟著。
「我們應該設點陷阱。」AR提議道。
K下車活動著筋骨。「你是說搶奪物資?」
「我們太溫和了,要讓瘋追不止的野狗停下來,就得讓牠知道追上來會挨打,很疼。」
K贊同這個想法。
他也覺得這樣一路開下去不是辦法,他們的油遲早用完,如果想繼續前進,打劫追兵成了唯一選擇。
「佈置一下吧。」K說。
車子隱蔽在亂石堆中,克絲朵乖巧待在副駕使座上,K躲在沙堆後方,oTs-14更換長槍管模組,他趴伏在地等待。
AR則大搖大擺地站在路中央,他的AUG握在手上,姿態看起來就像要和後方來車同歸於盡。
那些人在克絲朵上完廁所還有餘裕吃個口糧餅乾後才追了上來,駕駛看見那長髮男人都愣了一下。
「他在幹嘛?」他轉頭問同伴。
同伴也一臉莫名,拿起槍探出窗外瞄準了男人,但顯然他技術不怎麼好,打了三發都沒中。
駕駛發狠踩下油門打算撞飛這男人時,方向盤忽然失去對輪胎的控制,車體因高速和爆胎而打滑,車體堪堪從男人身邊滑行出去,後面的追車放緩了速度,而AR在車子從面前擦過時便提起了槍,車子滑開後立即朝後方追車開槍。
第一槍打裂了玻璃,第二槍響由K那兒發出,駕駛座上的司機太陽穴多了個血洞,AR的第二槍打在輪胎上,車子開始蛇行,當副駕的人急於控制車輛無暇針對AR時,AR的第三槍打破了玻璃,子彈射入副駕的頭顱。
AR抽身跑往那個爆胎而滑出很遠的車子,第三輛車不敢再往開,一發榴彈由天而降把他們炸飛了。
oTs-14的配件模組極其多樣,使用對應的握把和板機,能夠靠特殊按鈕決定是要發射榴彈或者子彈。
AR開啟全自動模式,在人下車回頭要襲擊時開始掃射,這有效壓制,他們躲回車上,玻璃被打碎了,後座的人閃躲不及成了三具屍體,AR更換彈匣,42發子彈打空,填裝後繼續掃射。
射擊的巨大聲響迴盪在整個空中,當他鬆開板機,忽來的安靜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分不清楚此刻的寧靜是怎麼回事,AR已經走到了車邊,兩發子彈送嚇破膽的傢伙回老家去。
追擊的車輛有六輛全解決了,除了最後一輛見勢不對立即掉頭逃跑外,全留下來了,沒什麼事情是榴彈解決不了的。
爆胎、駕駛被狙殺,在第三輛的前車之鑑下,沒有人敢蠻幹硬衝,後面兩輛車車胎爆掉,車內人立即下車高舉雙手表示投降。
AR和K在兩個方位分別用望遠鏡確定車內沒有躲人後才上前,把人綁了洗劫了車輛所有物資和汽油,最後繳收了武器。
勉強算是豐收吧。
「你有子彈,在停車場的時候為什麼要跑?」
「槍對我來說是壓制武器,我不怎麼習慣用槍殺人。」AR理所當然地說著。
他這番神奇言論K無法理解。
「真諷刺,烏茲衝鋒槍五把,我沒記錯這是以色列槍吧?」清點著戰利品,AR看了看保養得還不錯的衝鋒槍。
「大多除役了,只有特種部隊還使用。」K說道。
「我是說這是以色列設計生產的槍,他們和以色列是敵人,卻使用對方研發的武器。」
「這沒什麼奇怪的,便宜產量高的槍相對其他槍種容易取得。」
AR還想就情懷與意志方面闡述一下論點,但看了眼K,覺得這番話自己說來實在太過矯情,也就把話囫圇吞了回去。
五把衝鋒槍,七把突擊步槍,水和口糧不多,不過汽油倒是有,看得出來他們也明白這是長途抗戰,帶足了油,這都便宜了K。
替越野車加足汽油,他們拆了單兵口糧,以簡易爐具和固體燃料簡單煮了高熱量罐頭果腹。
「那輛車回去通風報信,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決定?在前面佈置更多人手追殺我們,還是就這樣算了?」AR問,免洗餐具戳弄著罐頭肉。
「不知道。」K答。
「你還有什麼是知道的?」AR挑眉。
K聳肩。「不該我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克絲朵坐在一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手上捧著又鹹又油,口感很不如何的罐頭,遲疑片刻後默默吃了起來。
「你從沒想過我為什麼老追著你跑嗎?」
K意味深長地看向AR。
「總不會真覺得我暗戀你?」
聽這話K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沒那麼自戀。」
「我本以為我是成功了,但現在看來是失敗了。」AR突然說道,他凝視著手上罐頭,隨手塞給了克絲朵,起身進了駕駛座閉目小憩。
拿著被戳得稀八爛噁心得不行的罐頭,克絲朵一臉莫名。
K無奈接了過來,替那個應該是挑食的傢伙收拾善後。
在AR無數次挑釁破壞任務後,他也反向追蹤了這傢伙的行蹤,這很困難,但藉著公司內部的資源,他還是能得到一點消息。
起初遭受襲擊他沒想太多,只以為是任務衝突,但隨著AR襲擊的頻率上升,任務困難度增遞,他開始察覺異常。
更不尋常的是公司的態度,工作被破壞上層對他沒任何指責,也沒對AR所屬公司發出聲明與告誡,簡直就像是默許的。
但他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哪有一間公司接了客戶工作,又默許第三方來破壞任務。
這樣聲譽評價都會下降,對公司沒有任何好處。
他私底下打聽了其他人的任務,從沒遭遇AR的攻擊,換言之AR只針對他。
他和那傢伙間沒有任何交集,從小到大,除了十四歲那年打過照面,他們應該不認識彼此。
那麼針對他的這個想法就不正確,如果AR不是針對他,那又是為了什麼?
每一次他的破壞行動都沒有危及他的性命,就好像在試探什麼一樣,其他人可能感覺不出來,作為屢次交手的對象,他能清晰感覺到AR的態度。
不是針對他,卻又屢屢找他麻煩,加上公司奇怪的沉默態度,他隱約能感覺AR的意圖或許更深遠。
但秉持既然公司不在意,此事又與他無關的心態,他始終不主動關心,直到那次綠洲……一發榴彈翻轉了他的想法。
那是第一次他在AR的襲擊下失去隊友,他開始主動追蹤AR,在沒有工作的時候研究這個人,但他太神秘了,除了AR同事流傳出來的隻字片語,他對這個人幾乎沒有了解。
他只好親自追著他跑,只是成效不大,AR戒心太高也太能閃躲了,他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他的落腳點,卻一次也沒真的逮到他。
不過也虧這一連串的追蹤,他隱約摸到AR的性格和生活習性。
K起身走到了車邊,為了節省資源,車子是靜止的,大燈沒開,鑰匙只是插在孔座內,並沒發動引擎。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閉眼休息的AR睜眼看他。
K點了煙,夾在指尖抽了一口。「在英國我看到你,在火車翻覆的現場。」
AR挑眉。「你對我開了一槍。」
「示威性的一槍,我沒有瞄準你。」K修正AR的說法。「火車會翻,是你做的嗎?」
「根據調查,是零件失常導致火車失控出軌。」AR伸手抽過那根煙,湊在嘴邊吸了一口。
潔癖不會抽別人抽過的煙。
K心底再次在潔癖兩個字上打叉。
「你不承認是你?」
「我為什麼要承認?」AR趴在窗框上看K。
傭兵的臉部線條俐落剛硬,但又不是那種過份強硬健壯的線條,和那些肌肉發達壯得像猩猩的士兵相比,K絕對能稱得上線條優美的美男子。
黑髮、褐色眼睛,蜜色肌膚,深邃的五官和濃捲的睫毛,他有中東血統。
就AR所知,K是戰地孤兒,實際父母身份不明,因著逃難潮,無法查證他到底是哪個族群哪個國家的人,也無法判斷他的母親是和合法丈夫交流生下他,又或者是被哪國士兵、哪族欲求不滿的男人給搞大肚子。
K沉默片刻。「那是唯一一次我不知道是不是你。」
AR表情古怪地瞪他。
「那次事故一名旅遊的美國外交官死了。」K繼續說道。「那是我唯一能找到和你有關聯的可能性,但又覺得如果你只是要殺他,不必弄翻整輛火車。」
「或許那是我的浪漫?覺得讓整輛車給他陪葬非常盛大豪華?」
「你如果說用一輛火車去撞飛敵人,我會覺得是你的風格,但為了殺一個人搞翻了火車,那不像你會做的事情。」
「但對殺人來說,這非常合情合理,被害人死得毫無痕跡,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意外,對於殺手來說這是最完美的結案方式。」
「究竟是不是你?」K追問。
「這麼執著在這件事上做什麼?」AR奇怪地看著他。
「攸關我的判斷。」
AR抽了口煙。「基於職業道德我不能告訴你,不過關於你開槍的事情,如果當時那一槍打在我的心口,我會愛上你。」
「……」K總算清醒明悟過來,想從這傢伙口中套出任何實用的話是不現實的。
他垂眸看著躲回車內,狡猾吞吐煙霧的男人。
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菸草就叼在他雙唇之間。「你的愛太廣博了,我受之不起。」
AR挑眉。
「法國的羅伯特、英國的加曼斯,還有誰,名模凱蒂‧霍奇?一年內交往的對象,嗯?」他慢條斯理地說著,伸手抽出AR胸前口袋的手機,瀏覽起了他的簡訊。
正好看見了來自加曼斯的求愛求復合訊息。
「……」這傢伙為什麼知道他的開機密碼?
K把手機塞回他胸口,抽出了他嘴邊的香煙。「你可以不說實話,我會找出你想隱瞞的任何祕密。」
看著K轉身招呼克絲朵的背影,AR下意識舔了舔被手指擦過的嘴唇,上頭彷彿還留有男人的氣味。
混和了菸草味,粗獷中帶著一絲性感。
讓他有些回味。
在沙漠地區開車極其無趣,尤其這輛頗有年歲的越野車音響壞了廣播也壞了,連一點點音樂娛樂也不讓人享受,AR只能靠很苦的咖啡和香煙提神,他大多依賴前者,後者容易讓身體染上氣味,他下意識拒絕這種容易被追蹤辨認的行為。
「那到底是哪國的口糧?咖啡好難喝。」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操縱方向盤,AR抱怨著。
在後座的K和克絲朵坐在一起,他正教導克絲朵拆卸CZ75進行保養,毫不理會AR那沒營養的廢話。
在AR駕駛的時間他盡可能和克絲朵培養默契,他讓她理解一些手勢代表意義,讓她學習槍枝特性。
克絲朵雖然溝通有障礙,腦迴路也異於常人,但學習能力尚在正常人範疇,她學得快也認真,這讓K覺得路程稍微沒那麼痛苦。
沿途陸續還是有追兵,但力道已大幅衰退,在幾次毫不留情的反擊後,大概背後頭子也動搖了,也可能是各地據點的人收到風聲不願盡力,這段時間他們輕鬆多了。
後車廂堆滿了槍枝彈藥刀械,除非那些人也來一發榴彈炸翻他們,不然這些軍火夠和他們周旋了。
「我知道她出了車禍後行為有些遲鈍,沒想到這麼嚴重。」AR說,透過後照鏡看了眼克絲朵。
「應該大腦受到損傷,語言能力和記憶方面出現問題。」
這幾天AR從沒聽克絲朵開口說話。
「語言障礙?沒辦法開口說話?」
「她說的話沒人聽得懂。」K盯著克絲朵把槍拆開又組回去,填充子彈,褪下彈匣,再度拆槍清理。
「你的工作是護送她吧?要去哪?」
「你不是知道嗎?」K頭也不抬地反問。
AR笑了起來。「真有意思,要不要乾脆加個IG,反正我們一直互相關注彼此行蹤。」
「不必,我不想一刷手機就看到某人風騷的自拍照。」
AR挑眉。「那你想看什麼?我的裸照?」
K揉了揉眉心癱靠在椅背上。即使多年越野車乘坐經驗,他還是得承認習慣並不等於舒適,而和AR共處一車忍受他廢話更是讓不適呈倍數成長。
「和我相處真的那麼讓人不快?」AR問。
「你的IG上全是謊言,你這個人講的十句話內九句半都是假的,我不知道和你進行對話有什麼意義。」
士兵的本職是服從,K不擅長去質疑和推敲,那是情報人員、間諜的工作,對上AR這樣謊言從不必打草稿的人,他一句話都不想和對方多說。
說了也沒有用,他得不到應有的資訊,無法對他的話進行下一句的回應判斷,K承認這有一點困擾。
他可以和狡猾的敵人進行武力與戰略上的對抗,可以在戰場突圍、毀滅某些至關重大的建設與基地,他會談判懂得怎麼和貪婪殘暴的敵人周旋,但對行蹤飄忽令人摸不清頭緒的殺手,他不在行。
即使進行過資料收集與分析,對上了真人那些東西都是沒用的,因為他無法判斷AR這個人想幹嘛。
AR對K的指控不以為然。
「所謂的真話是建立在你相信的前提,你不相信我,那麼我說的所有話對你來說都是假的沒有意義。我想你不能駁斥我的這段話吧?你評判我說謊的基準是什麼?我的IG?」
「你說你看到我的行蹤所以上了我的車,這個回答很像你判斷利弊後決定和我同行,但實際上你看到我就該知道我會開車離開。我會吸引走大部分的注意,你更有機會逃脫,你放棄逃脫的機會也要跟上我,為什麼?」
「我想和你在一起啊。」AR理所當然地說。
K朝著車頂翻了個白眼。
「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什麼?」K問。
「讓你注意我。」
「我為什麼要注意你?」
「我希望你無時無刻都想著我。」
「……」這種愚蠢的對話究竟要進行到什麼時候?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是。」K答。
「因為我想你追著我,關注我,永遠看著我。」
「行了,我們還是保持距離,你不必再和我對話,從現在起我不會回應你的任何話題。」說完K閉上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AR透過後照鏡看了K一眼,與方才甜言蜜語不同,他面無表情,神色之嚴肅冷漠讓旁觀兩人對話的克絲朵下意識縮起肩膀,擺弄手槍的動作都輕緩了幾分。
AR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情緒,對她露出毫無善意,讓人更加害怕的微笑。
因為目的地明確,加上追兵減少,他們前往埃及的路途還算順利,只要再一小段路就能脫離加薩走廊。
他們的路線漸漸偏向以色列,一來想藉由以色列震懾那群像蚊子一樣惱人的傢伙,二來也想找機會脫離加薩走廊藉由以色列入境埃及。
如果能透過飛機合法入境埃及,對他們三人來說會更便利,不然他們得先煩惱怎麼從加薩走廊偷渡進埃及。
但他們也不敢貿然靠近以色列軍隊戒備區,擔憂被不由分說地掃射成三具屍體。
別試圖和軍人講道理,當他們執行勤務時一切以任務優先,任何情理法都無法束縛他們。
K開著車,克絲朵像枯萎的小百合無精打采地靠著車窗打瞌睡,舟車勞頓讓身體本就不健壯的她更是虛弱不已,尤其這短短的時間幾乎全是處於遭受追擊的狀態,車子幾乎沒有停下休息,不時出現的追兵和槍響讓人一分一秒都無法鬆懈。
後座的AR也閉目養神,隨著待在這片土地的時間拉長,他也漸趨沉默。
沒有任何娛樂之外,一直在差不多的地方迂迴繞路躲避追兵,即便能偷到一點點距離也只能抓緊時間下車進行排泄,任是耐力再好脾氣再溫和的人,也要被磨去幾分韌性。
K倒是還有精力注意路況,他長久在這樣環境下活動,在沙漠中他最長待了半年,他的工作不是蟄伏等待,就是長途運送物資,相比兩名臨時夥伴,他還撐得住。
所以當車後出現追兵時他第一時間便發現了,踩下油門他試圖和對方拉開距離。
AR睜開眼。「別開那麼快。」說著他從身邊隨便拎了一把槍。「讓我排解一下無聊。」
K沒理會他的要求。
物資充足的情況下K並沒有節外生枝的打算,沿途他們不知道嚇阻多少追兵,對方雖減弱追逐力道,但始終沒有放棄,這意味著即便其他據點的人不樂於遵命,但上層仍決心想除掉他們。
既如此和下面無心戰鬥的人交火沒有意義,那改變不了什麼。
AR抄起望遠鏡回頭看去,他這才發覺追兵一反常態的多。「K,不對勁,他們來的人不少,有十幾輛車。」
K聞言皺眉。
「看來這是最後一次追殺了,他們這次只能成功。」關注著後方車輛,AR說道。他仔細觀察著每輛車,那都是功能良好的新車,除了越野車,還有幾輛軍用卡車。
他們距離埃及邊境已經非常靠近了,這或許是最後能圍堵他們的機會,太靠近邊境會引起埃及軍方注意,即便埃及軍力不如以色列,但任何械鬥交火都會被視為挑釁軍方,這是不明智的。
這是狗急跳牆了?
當AR這樣想,他忽然注意到軍用卡車上的人似乎有所動作,他們正搬運著什麼。
「K,他們好像拿出火箭炮了……」他透過望遠鏡看見那些人抬起殺傷力強大的火箭筒,有些艱澀地說道。
K忍著轉身觀察後方來車的欲望,一腳踩下油門,用最快速度往前衝去。
沙丘起伏,就算是越野車也不好走,沙子會流動,當地面不夠緊實車速過快就容易翻車或卡進沙流當中,但懸在後頸的火箭炮讓K沒有選擇。
他猛打方向盤,車子偏移原本行進路線,看起來像是轉了六十度一般。
火箭炮落在地面炸起無數飛沙,失去擋風玻璃的前座立即湧入大量黃沙,爆炸轟鳴聲遮掩了克絲朵驚嚇大叫聲,耳朵除了那劇烈的聲響再聽不見別的東西。
K無暇抹去臉上的沙子,車子因方才的爆炸而彈離原地,他得盡最大力氣避免越野車失控翻覆。
好不容易脫離被火箭彈打出來的坑,火箭彈爆炸的火焰讓周遭溫度瞬間升高,那使人對這一刻的危機更加恐懼害怕,克絲朵尖叫後開始瘋狂地呼喊著什麼,沒人聽得懂她的語言,她像是在禱告,也像是在求救。
可惜在場唯二男性還在耳鳴,她的噪音攻擊絲毫不起作用。
也沒人有空安撫她。
AR穩住身體避免隨著車子的擺盪而東倒西歪,後面的車因他們受阻而追得更近,第二發火箭炮隨時都會落下,他握緊槍思考著下一步。
K油門始終未曾鬆開,車子顛簸得讓人想吐,他目光緊盯著前方,荒涼的黃沙與並不清澈的藍天,耳朵除了爆炸的嗡鳴聲,他彷彿還聽見了什麼,他瞇起眼,遲疑片刻後立即抬頭到處張望。
「跳車!」K大吼,說完他鬆開油門並解開了克絲朵的安全帶,這個訊號讓瀕臨崩潰的克絲朵愣了一秒,當她驚愕不解轉過頭看向K,就見他忽然甩開了車門,手抱著頭滾了出去,她再度放聲尖叫。
AR並沒聽見他說的話,但當看見K打開車門的一剎那,他抓過裝著oTs-14的鋁箱,拉開門一起在高速中跳了出去。
克絲朵不知是盲目的信任還是真被K訓練出了服從反應,在反應過來K跳車後也跟著抱著腦袋開車門跳出去。
撞擊在身上的力道讓她渾身疼痛,但她不敢叫,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滾了幾圈,只覺得全身骨頭都撞散了。
於此同時因慣性還在往前急駛的車子被砲火擊中變成了大火球,爆炸帶來的餘威把他們遠遠掀開,厚重的黃沙重重掩埋了他們,克絲朵用力屏住呼吸捂著嘴鼻,避免自己被沙子活活堵死。
她不能理解這究竟怎麼回事。
殺人的黃沙在此時成了他們的保護膜,火在沙上捲過,但沒能燒著他們,因兩枚火箭彈此處地景完全改變,滿天都是黃沙什麼也看不清楚,追兵停下攻擊,對無法確認敵人生死感到憤怒懊惱。
當他們準備停車時,其中一人指著天空大叫,他們一同看去,就見以色列戰機在天際飛巡,他們大驚失色地咒罵,調轉車頭飛速逃離。
戰機降下高度,盛載其上的M2白朗寧重型機槍瘋狂掃射,作為二戰使用至今地位穩固不變的重火力機槍,足以打爆所有掩體的火力一路追掃逃兵,肉眼可見鋼鐵怪獸般的軍用卡車被貫穿無數彈洞,一枚打中油箱的子彈讓卡車變成一團火球。
戰機似乎也忌憚卡車上的火箭炮,並沒有貿然再次降低高度,而是利用彈鏈優勢追逐戲弄地面車隊。
那讓車隊越逃越遠,離開了兩枚火箭炮落地的範圍。
K掙扎著從沙子裡起身,他抹去臉上的黃沙,下半身仍深陷在沙堆之中,他望著逐漸遠去的戰機,吐了一口長氣。
幸好沒有投放砲彈,否則這一帶會變成一朵燃燒的大蘑菇,連細菌都別想倖存。
慢慢讓自己爬出沙地,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尋找著克絲朵可能落地的地點。
他只能祈禱可憐多舛的女孩命夠大,在跳車的衝擊下能幸運沒扭斷脖子摔斷脊椎。
他走出沒幾步,就見AR從黃沙中爬了出來,手上是因衝撞而變形扭曲的鋁箱,顯然那傢伙把器材箱當盾牌用,僥倖給自己掙出一條活命。
AR墨鏡不知道哪去了,一頭長髮糾結滿佈黃沙,他幾乎沒這麼狼狽過,當他抬頭看著不遠處俯視自己的K,忽然覺得非常荒謬。
劫後餘生讓他大腦有短暫的空白,腎上腺素狂飆讓他極度亢奮但大腦又無法順利處理目前情報,以致他只能瞪著K,像個充飽了電但主機板短路的機器人。
K垂眸看著還沒回神的男人,彎腰提起鋁箱,轉身繼續找人。
他的冷漠讓AR好似找回了什麼,他勉強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跟在男人身後。
他們最終在約一百公尺遠的地方把克絲朵挖出來,她的閃亮粉桃色名牌包在一陣狂風吹過後顯露了出來,或許名牌包真有其價值,在這樣的逃亡路途,吃了兩枚火箭炮,背帶居然沒斷還好好地待在她肩上。
克絲朵被挖出來後終於忍不住掩面啜泣了起來,嘴裡含糊反覆地唸著什麼。
AR坐在她不遠處,望著不遠處兩個大坑以及彷彿無止盡的黃沙,實在笑不出來。
K觀察周遭狀況,手指向追兵逃亡的方向。「過去看看。」
AR眼珠轉動對向他,一秒後點了點頭。「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
戰機目的是殲滅敵人,但不包含炸光敵人,加上那架戰機沒發射飛彈,很可能留有車體殘骸。
只要車子沒被炸掉,他們就有機會從上頭獲取物資。
那是他們目前唯一的希望。
第五章
「這地方偏離加薩走廊中心很遠,為什麼以色列軍機會在這裡巡邏?」加薩的人口密集度非常高,撇除由巴勒斯坦掌控的都市,散布在加薩走廊的多是以色列的建成區,其餘都是難民村。
這裡資源匱乏,離邊界尚有距離,就連以色列的居住營都被撤離了,實在不像戰機會特地飛過來的地方。
K將從車隊殘骸中搜刮出來的物資進行分配,隨手把一個後背包甩給了AR。「因為不久前從加薩發射了幾十枚砲彈攻擊以色列,我不知道傷亡如何,但同晚上加薩內的巴勒斯坦人聚集在高牆邊遊行示威,這兩個行動可能讓以色列軍方進入緊急戒備狀態。」
AR聞言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他臨時接到任務進入加薩時沒有這些事,換言之攻擊行動發生在他處理完迦利往巴米托方向移動的時候,那時他接收不到外界訊息。
如果知道有這場攻擊行動,他不會貿然來找K,一旦邊界戒嚴他脫離的難度便會倍增,哪怕他再想『勾引』K,也不會拿自己小命開玩笑。
加薩方面進行攻擊,以色列不可能就此吞忍,他完全可以想像迦利所在都市將遭受何等報復性反擊,連這樣荒涼的地方都有軍機巡邏,大概有不少以色列戰機飛到那座都市投下飛彈。
他希望真主保佑無冕之王讓他安康無損,否則他的刺殺行動就失去了意義。
如果最壞的事情發生,他得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回頭刺殺巴米托,但這麼明顯的針對可能會打草驚蛇。
AR手指輕輕順著自己的長髮,思緒並沒像打結混亂的頭髮一般難以梳理,他暫時放下這些盤根錯節的佈置,起身拎起K拋過來的行囊。「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他問。
「這裡離以色列邊界不算遠,你想過去看看嗎?」K反問。
AR沉吟。「他們神經繃得正緊,貿然過去應該討不到好處,我們可以進埃及,拉法市離這裡不遠。」只要前進方向無誤,他們很快就能進入西奈半島的沿海都市,那裡肯定比加薩走廊的拉法市繁華便利。
AR很難想像小小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加薩困了他們將近三天,四面八方來的圍堵讓他們不停迂迴繞路,簡直是個惡夢。
K同意AR的建議,但他們還是需要能裝載物資的代步工具,克絲朵不可能跟著他們走過這段路,高溫缺水,半天不到她可能就會熱衰竭死亡。
尤其她體能身體狀況比不上他們兩。
「你的手機丟了沒?這邊的拉法市可能有電話通訊。」K問。
AR白了他一眼,答案不言而明。
在那樣的衝擊下手機就算沒丟也肯定壞了。
K打開一輛越野車引擎蓋,戰機主要目標是軍用卡車,那些無一例外全被打爛,越野車相比之下還算完整。
如果不介意人死在裡頭血噴得都是,以及玻璃爆裂鋼板滿是彈孔,或許他們能靠幾輛越野車的零件拼裝整修出一臺能用的。
AR湊過去看了看,簡單的排錯他還行,真讓他修車那是沒可能的,這他幫不上忙。
瞥了眼直接轉身去找克絲朵偷閒的男人,K無謂地低頭檢查車輛動力系統損傷狀況。
K花了將近五個小時更換零件與測試調整,終於在天黑後確定手中這台車沒有問題。
即使入夜溫度驟降他仍滿身是汗,雙手全是黑油,連帶臉上也抹了幾道污痕。車大燈提供照明,光線打在他側臉性感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就算K不在狩獵範圍內,也不妨礙AR對他的欣賞。
他輕聲對男人吹了聲口哨。
K看也沒看他一眼,從車上拿出抹布用力擦拭雙手。現在唯一問題就是車內的髒汙,這種天氣要是沒把血清乾淨,不用半天臭味就能燻暈他們。
「過來幫忙。」K命令道。
AR看了眼車子,知道對方想讓他幹啥。「我拒絕。」
K冷冷看了過去,男人毫無畏懼地對他微笑。
「你別想弄髒我。」AR勾著嘴角,用力推了坐在身邊對天空發呆的克絲朵。
女孩被猛然一推差點趴在沙地上,她回過神,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起身跑向K,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像條等待命令的小狗。
K對AR的不滿在對上這視線後立即化作無力。
「你真有紳士風範。」K刺了AR一句。
「絕大多數人不和我提風範這個詞。」AR笑,很是優雅。篝火在不遠處明滅跳躍,他長腿慵懶舒展在沙地上,即便衣衫骯髒形容狼狽,姿容邋遢到不行,還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理所當然。
好似此時的凌亂就是他本有的風情。
K簡直想拿槍掃射他。
在沒有水的情況下清潔是不可能徹底的,K和克絲朵只能克難地拿布擦乾血跡並把踏墊之類的扔出車子,從其他車輛蒐集來的物資中拉出幾張薄毯包覆住椅墊隔絕無法清掉的血污。
勉強打理完車內,K一根手指也不想動,跳車以及被火箭炮餘威波及的暗傷讓他渾身難受,他打開前座門窩了進去。即使身體這麼疲憊,緊繃的精神狀況仍讓他無法休息。
他閉上眼腦內便一片紛亂,吵鬧得他無法安歇。
AR一點也不想待在那輛車內,但當他賞完夜色還是得向現實妥協。走向車子,才剛靠近就見K猛然睜開眼,手按上了CZ75。
靠在車門上,AR俯視他。「到後座去,今晚我守夜。」
K閉上眼動也不動。
這無言的拒絕讓AR翻了個白眼。
經過K拼裝整修的車子性能還行,行駛起來感覺不出這台車曾被機槍掃射差點報銷。
他們最終放棄靠近任何都市,決定直接前往西奈半島。
AR手中是從克絲朵包內拿出來的埃及地圖,前景還算樂觀,與以色列相鄰的西奈半島沿海地區頗是熱鬧,只要能順利越過邊界進入埃及的拉法市,他們可以在那裡整頓補給。
他們不敢進入加薩的拉法市,一來可能得不到太多補給,二來也不知道巴米托的勢力究竟滲透到什麼程度,地狹人稠的環境下不利他們的脫逃行動。
「看來你很快就能擺脫我了。」AR愉悅地說著。
以色列軍機讓追兵偃旗息鼓,可以想見再幾個小時他們就能安心了。
「原來你還有點自知之明。」K嘲諷道。
無視K不討喜的話語,AR轉向克絲朵,手指點了點她肩膀,對她迷人地笑。「親愛的,祝妳一路順利。」
克絲朵對他是畏懼的,她聽不明白AR所說的話,但對方顯然是在和她說話,她知道自己說的話沒人聽得懂,所以她從包包內掏出了筆,在地圖上笨拙地塗畫著。
AR本來是抱持著戲弄的態度,但當看見克絲朵在地圖背面寫下的東西,愣住了。
他深深凝視克絲朵,輕輕抽過她手中的筆,畫下了一串符號。
克絲朵震驚地瞪著他。
他們兩互相對視,一時車內安靜無比。
AR率先移開視線。「克絲朵攻讀古埃及學嗎?」
K透過後視鏡瞥他一眼。「她唸商業管理,但差不多是被踹出校門的程度。」
「……」AR低頭看了看紙面上的『文字』。
那是古埃及的祝福語,多見於保存下來的紙草書信和陶片上。
大意是願太陽神拉給予順遂與平安。
這不是隨便就能查到的資料,古埃及學至今仍屬冷僻偏門的學科,即便大國們爭相鑽研考古,但古埃及文明滅亡太久了,文化變遷民族融合以及地貌改變,許多古蹟已然湮沒於黃沙當中,長者間口耳相傳的傳說也已斷絕。
克絲朵這樣不學無術的女孩上哪學來這一段話的?
就他閱讀的文獻和接觸的資料,克絲朵這段話顯然是靈活的,不是從哪個圖片或文件上背下來的,因為文字間與他學習的東西有部份歧異,但那份歧異又符合中王國時代的文字系統。
就像是官方書面語和口語文字的差異,且相同意思的一段話能有許多種呈現方式,克絲朵的文字不是僵硬的。
她書寫得很流暢,除非她每天練習,否則倉促間是不可能如此流利無礙地寫出來。
AR決定測試一下。
他有些笨拙地勾寫文字,他問克絲朵:
「你的名字」
克絲朵寫下:「阿萊」
AR看了克絲朵一眼,她神情從未如此明亮,她幾乎忘記對AR的恐懼。
這樣的文字並不算艱澀,很可能克絲朵是矇的,所以他寫下了某個貴族的棺木文,這可不是中王國的時代的文字,他默寫了舊王國某王公的墓誌銘,使用的是被希臘人稱為神聖文字,充滿抽象象徵的文字符號。
克絲朵皺眉看著這段話,似乎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你要說關於他的事,他接受了阿努比斯的賞賜,已經到了陰間不是嗎?」克絲朵書寫。
她讀得懂如此晦澀的墓誌銘。
舊王國時期的文字目前出土文物大多是在神廟、墓碑上,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學習理解,這套文字系統甚至是拼音文字,不可能自學精通。
AR停筆,他知道再多試探都無法改變眼前女孩精通古埃及文字的事實,她不僅懂得行書體,更能讀懂用於宗教上的文字。
「K,她為什麼要到埃及?」
「我不知道。」K答,他轉頭掃了眼他看不懂的文字。「你在和她筆談?用什麼文字?那不是阿拉伯文。」
「埃及文。」AR答。「西元前兩千多年的埃及文,大概距離現在四千年。」
「……」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
※※※
披著浴袍舒適地坐在飯店柔軟躺椅上,AR正擺弄著新手機。
透過各自的特殊管道,他們已經從公司拿到了新的通訊設備,K的很是大方就扔在桌上,半點也不怕人窺視其中隱私。
AR一點偷看欲望也沒有,他在意的從來就不是K這個人,是以對他手機內可能有的祕密,他沒太大興趣。
或許K也深知這點,所以特別坦蕩。
從浴室出來,K同他一般只穿浴袍。
他們的新衣服正在烘乾,還得一段時間。
克絲朵是第二洗完澡的,此刻正襟危坐地坐在書桌前,彆扭地使用現代握筆法『刻字』,她反覆練習克絲朵‧埃多魯斯,AR說這是她的『新』名字,她必須會寫。
除了克絲朵全名,AR還教她幾個基本句子讓她背誦。
面對這個狀況K覺得荒謬不可思議,但又不得不接受某個殘酷事實──如果他要護送克絲朵到她想去的地方,他得依靠AR的幫助。
古埃及文字可不是外語系的範疇,這門語言已經死了,至今沒有人使用了。
倉促間不可能找到能溝通的翻譯,他上網進公司系統查詢了可用資源,業務遍佈全球的傭兵公司沒有半個懂這門語言。
「你為什麼會古埃及文?」K在床沿坐下,頸子掛著毛巾,他看向束起高馬尾的男人,微濕的長髮捲度更捲,半垂在肩膀的髮尾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可愛。
他突然明白為什麼AR始終一頭長髮,他的自然捲短髮應該非常難打理。
對方淺褐色眸子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一方面是業務需求,二方面……人家問我學什麼的,你不覺得說研究古埃及文明能讓我特別神秘有魅力嗎?」
「……」
AR收回視線。「開玩笑的,我單純對這個文明有興趣。」
「這句是假的。」K說。
AR笑了起來。「沒錯,是假的。」
K斟酌片刻,終究還是說出口:「我想聘用你。」
挑起眉頭,AR眼尾遞向克絲朵。「為了她?」
「我的工作是護送她到想去的地方,我跟她沒辦法溝通,我需要一個能作為中間橋樑的翻譯。」
AR放下手機,慵懶地躺在了躺椅上,修長線條優美的雙腿輕輕交疊在一起。「我和你說過,她自稱阿萊,是在神廟服務的官員,阿萊是男性,他要回去神廟。你覺得這樣的任務有辦法達成嗎?你能帶他穿越時空去找他的家?他還信奉法老和太陽神呢!」
「那只是克絲朵的臆想。」
「如果是臆想,那你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完成這個工作。」
「她想去神廟我就帶她去神廟,埃及有多少個我一個一個試,總會有一個符合她的幻想。」K說。
「我可不能奉陪那麼久,研究所導師只准我一個禮拜的假,假期快要結束,我得回去上課。」
K瞪著AR,神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你在唸書?」
「別說這種傻話了,我不唸書和克絲朵怎麼溝通?」側過身,AR撐著頭看著克絲朵的背影。
女孩坐得挺直,對於新的文字新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和不解。
在簡單筆談後,AR了解到她甚至認為槍械是太陽神賜予的神器。
槍火彈砲這樣高殺傷性武器對古人來說是無法理解的存在,對待無法解釋的事物,賦予神性而進行崇拜確實是人類一貫的思維模式。
K拉起毛巾擦拭還半溼的黑色短髮。「研究古埃及?」
「那是上個階段的,我現在在研究神學,世界各地神話學以及宗教學。」
「……」
「是興趣。」AR說。
K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個人了。
「你有其他人能推薦給我嗎?」K問,將毛巾拋在不遠處小几上,手指隨意撥了撥頭髮。
「只是單純翻譯文件我能推薦幾位學者,但跟著一位危險小姐,面臨隨時會發生的刺殺暗殺,我想沒人願意與你同行。」
就算擺脫了加薩走廊的追殺,克絲朵仍沒脫離險境,在加薩內因為種種動盪因素刺殺者沒有跟進,但在他們踏入埃及領土時,克絲朵的消息應當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各處,很快她的家人就會找新的殺手來暗殺她。
「所以我想聘用你。」K當然明白目前處境,這也是為什麼他肯向AR低頭。保護一個克絲朵已經很吃力了,他不想再帶手無縛雞之力的學者。
AR起身走向K,在他身邊坐下。
他察覺隨著自己動作,K的身體略微緊繃起來。
這男人是打心底不信任他。
這樣子居然還要讓他同行護送克絲朵?
順利完成任務這麼重要?
AR微瞇起眼,手按上K的肩膀。「要我答應也不是不行。」
K抬頭看向AR,捲髮男人在房間昏黃的燈光下,神情有一分不易察覺的陰翳。
「你要什麼?」K問。
AR側過身。「給我一個吻,我就答應你。」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
AR愣了一下,心底的詫異帶到臉上讓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看起來有些無辜困惑。
「這個條件可以用於任何時候,我會為你完成一件事,無論你想要什麼。」
AR坐直身,目光毫不遮掩地緊盯著K,似是想從他雙眼中看出什麼來。
「這樣的條件你接受嗎?」K又問。
「任何時間,任何事?」
「如果你的要求我辦不到,我會提供等價的報酬作為交換。」
「我怎麼知道這個報酬交換我滿不滿意?」AR說道,手指順著黑髮男人的耳朵滑到了下顎,最後摸到了他的頸子,手指輕輕搭在頸動脈上,他能清晰感受到男人的脈博跳動。
他們靠得很近,K甚至能細數AR的睫毛,他不由得又想起西班牙的午後,少女的手柔軟細膩……他伸手壓在AR臉上把人推開。「接不接受是你的選擇。」
輕笑著仰躺在床上,AR望著天花板上大方典雅的主燈。「成交。」
「回你房間去。」K驅逐道。
「不,這裡是我的房間,是你坐在我的床上。」
「……」
AR笑,手搭在K的腿上,緩緩往上挪移,撩起浴袍一角。
K起身,連白眼都欠奉,拎起鋁箱拖過不明所以的克絲朵到隔壁房去。
房門被帶上,屋內霎時安靜下來,AR凝視著天花板,手指輕點著棉被,似在彈奏無聲的琴曲一般。
他輕聲哼著曲調和緩婉轉的旋律。
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飯店白色調明亮的餐廳內,克絲朵像個孩子般悠閒地吃著麥片和麵包。連日來的奔波辛苦好似已經遠離,她開始享受活著的樂趣。
同時也開始了對新生活的各種挑戰,目前她鍾情嘗試麵包的各種吃法,面前擺了各式果醬和乳酪,於此之外還有一大盤的水果。
甚至於她已經學會無視K的情緒。
大概是因為K和AR爭吵的頻率過高,她理解到緊張恐懼是沒意義的,也就當作自己不存在,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昨晚他們還吵了一架。
究竟吵什麼她沒有概念,也沒人肯告訴她。
K臭著一張臉坐在窗邊,面前一杯黑咖啡。
他面容緊繃著,因多年戰場打滾,餵別人吃子彈和吃別人掃過來的子彈經驗豐富,他被戰火磨練得氣勢鋒利,一旦沒有表情就讓人感到壓迫,更別說現在明顯是不開心。
哪怕他高挑挺拔的體格配上中東風格的俊臉特別吸引人的目光,也沒任何人敢多看他一眼。
昨晚他們就怎麼前往開羅吵了一架,而且這個爭執至今沒有結果。
這是K臭著一張臉不說話的主因,次因是那個神經病開了張清單,要求他今天要採辦完成。
拉法沒有機場,只能前往鄰近港口搭船,但這個可能被AR駁回,他不搭髒兮兮的漁船或渡輪,除非是豪華客輪,不然免談。
這個K沒有意見,船班和效率的問題讓他毫無意見地放棄了這個選項。再來就是重新進入以色列,由以色列機場進入埃及。
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但AR不肯,原因是目前搞不來一輛新車。
他不開二手車。
就這個問題他們爭論不下,K不能理解這是什麼狀況,沒有乾淨的車他就不移動了?
他的公司能縱容他這麼任性嗎?
想到AR那張理所當然的臉,他就氣得吃不下飯。
更讓人生氣的是他們可以搭五點的巴士前往鄰近更繁華便利的都市,AR否決了,原因是那麼早飯店餐廳沒有供餐,他拒絕路邊早餐店和不優雅的車上用餐方式。
同時他申明不搭飛機以外的任何大眾運輸工具。
K殺人的心都有了。
克絲朵慢慢吃完桌上所有食物,緩慢的速度和桌上無數的食物耗費將近一個半小時,這段時間仍無法讓K從憤怒中冷靜下來,克絲朵已經吃撐了,她覺得繼續吃下去自己可能會死。
所以她放下餐具,眨巴著眼看著桌巾,假裝自己不存在。
K自然注意到她的動作,揉揉眉心將冷了的黑咖啡一飲而盡。「我帶妳回房。」
克絲朵不明白他的話,但看他起身明白這是要離開了,她手按在粉桃色的包上,亦步亦趨地跟著K的腳步。
名牌墨鏡、側背包,還要一雙新鞋和襪子,全部指名了品牌款式。
他還要求護髮素、防曬、乳霜,零零總總的保養品……
清單上還有幾樣歐洲零食。
他怎麼有臉提出這些要求?
K看了看身邊的克絲朵,一時腦中陷入混亂,無法判明誰才是埃多魯斯家的千金小姐。
將克絲朵塞進AR的房間,那男人正配著客房服務送來的精美餐點自拍,K無視他這令人厭煩的舉止,說道:「我去幫你買東西,照顧好她。」
AR看了他一眼。「有用過他們的牛肉嗎?我覺得還不錯。」
K一字不答轉身關上了門。
AR對著站在門口無措絞動背帶的克絲朵微笑。「脾氣真壞對吧?」他輕聲呢喃,笑著對克絲朵招手,看她慢慢走到自己身邊,他伸手拂過她不善打理而顯得雜亂的紅色長髮。「不過有一點他說得對,我們可不能一直滯留在這。」
克絲朵在AR的動作下坐了下來,男人拿著紙筆對她說道:「妳和我說神廟崩塌了,為什麼?」
對於古埃及文字AR也不是全部精通,昨天的筆談其實有不少詞彙他看不懂,晚上聯絡了以前的導師,在老師協助下才完全理解了克絲朵的意思。
「下埃及來的使者帶來的光。」
AR挑眉,對著這段完全無法意會的文字笑著搖頭。
這究竟是實際描述呢,還是具有某種他不能理解的抽象象徵?
下埃及來的使者是某種暗示嗎?他帶來的光又指涉什麼?
「什麼樣的光?」AR寫下。
「由海上來的光。」
海上的光……某種發光的魚類?
能讓神廟瞬間倒塌應該是劇烈的自然災害,或許是地震,埃及位於海洋陸地板塊間,近代也發生過強震,死傷無數。
但如果是地震,埃及的地震紀錄始於西元前兩千多年,克絲朵應該是知道的,她為何不說是地震,而是將神廟崩塌歸罪於海上來的光?
「是地震嗎?那光是什麼樣子?」AR問。
克絲朵搖頭,神情有些迷茫。「我沒見到光,我的長官告訴我那是海上來的光,他、我不知道,我只是很低級的紀錄官,負責跑腿傳遞訊息。那天我在神廟服務,下埃及的使者又來了,我和他招呼,他沒有理會我……」
她的字又快又混亂,顯然她正在處理這些記憶片段。
AR能從文字中感覺得出克絲朵的情緒起伏,想必當時發生的一切給她很大衝擊。
「他來拜訪許多次嗎?」AR問。
「是的。國王賞賜了很多土地給神廟作為對神的供奉,我們不用繳稅,人民土地都是為了神廟而存在,很多人會來拜訪我們,普通時候神廟並不對人民開放,但他們是例外的,他們是有權勢的,我的長官會祕密接待他們。」
AR一字一字的解讀,最終挑起眉頭。
古埃及人信奉法老是太陽神的兒子,神權與君權是合一的,為了鞏固君權勢必要讓神權更加高尚,這一點便體現在神廟與祭祀上。
當時法老將土地賜與神廟,換言之土地與人力資源是握在神廟手中的,當君王強勢軍權在握時沒有問題,但一旦地方勢力興起,這就會是很大的問題。
基本上這就是地方諸侯與中央君權的對抗,放在哪個國家都有類似問題。
如果法老的地位是建築於神權上,那麼拉攏神廟討好神廟就是野心家的第一步。
看來阿萊的時代君王已經不那麼有掌控力,神廟內的官員也漸有異心,可能是權勢者的拜訪推崇讓他們心生膨脹,也可能是他們不滿於現況想擁有更多。
古埃及的官員職位並不是固定的,他們平時在神廟作為神官服務,但有需要時也是軍官或者地方政務官,這種多職的身份能讓他們接觸到更多人事。
「事情就發生在接待之後嗎?」AR問。
克絲朵點頭。「他們到神廟底下。」說著她露出羞愧不安的神情。「這是不應該的……在神廟內應該沒有地下室的,修建時沒有准許的。」
看來阿萊的長官徹底掌控了神廟,還能在神廟下面修出地下室,看看克絲朵的表情,她應該很早就知道這件事,甚至心底很在意,卻沒能告發他。
「你去過那個地下室嗎?」
「我沒去過。」克絲朵手中的筆有些焦慮地在紙面點著。「長官和使者帶著石頭盒子走下去,那之後神廟就倒塌了。」
「你怎麼確定不是地震?」
「不是的!地震會天搖地動,但神廟內沒有,好像有一隻手握住了神廟,石頭變成了碎片,柱子破裂,我沒有感覺到不對,一眨眼一切都粉碎了!那一定是惡神的東西!那絕對是來自外域的邪神!」她猛然抓住AR的手,並拿出CZ75。「這就是太陽神賜予我們對抗海上邪神的東西!」
AR一時無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他知道出車禍不可能讓一個女孩子忽然懂得古埃及文,但要讓他相信克絲朵所寫下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他又覺得這是白日作夢。
那得多大的能量才能瞬間粉碎一座石造神廟而不引起震動和爆炸?
現在科技都辦不到這種事。
放下筆,AR拍拍克絲朵的肩膀,然後推開她讓她滾蛋。
拿起餐具他優雅地用起早餐,好像克絲朵不存在。
站在桌邊,克絲朵一臉莫名其妙,像個雕像似的傻傻瞪著男人吃早飯。
她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聊到一半自己被推開了,不是要回去討伐邪神嗎?
第六章
開羅國際機場
重新踏入這個大都市,AR覺得這個地方還是很可親可愛的,混亂的交通與成群來去的觀光客象徵的繁華是如此甜美。
他手攬過克絲朵的肩膀將人拉到懷裡。「阿萊,埃及。」
克絲朵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一切,手不由自主地按上了胸口。「埃及。」她輕聲複述AR所說的名稱。
「家。」以古埃及語發音AR說道。
克絲朵控制不住情緒地倒抽了口氣,她肩膀微微顫抖,雙手合十虔誠無比地望著眼前一切,但這份情緒離去得很快,她搖著頭,喃唸著只有她明白的語言。
我究竟身在何方,如果這是我的家,為什麼我不認得她?
我已經在陰間了嗎?
如果不是,那這是哪裡呢?
看出克絲朵拒絕接受,AR拍拍她肩膀。「阿萊,我們會找到的。」
克絲朵抬頭看他,嬌小的身軀只到男人的胸口,她望著男人俊美的面容,那是她見過最完美的臉,但她並沒被蠱惑。
「這不是我的家。」
「阿萊,沒有法老,這裡是他人的國,沒有太陽神,我們找尋的是、是你想要的,但那是不存在的。」AR艱澀困難地拼湊所有會的詞彙向克絲朵表達他的寬慰與現世所存的真實。
AR感謝自己為工作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他必須偽裝成各種人來完成工作,他為此接受很多訓練,這也是為何他能這麼快就和克絲朵以口語溝通。
他教導克絲朵簡單的英文,也讓克絲朵教他發音。
在飯店的所有時間以及整趟航程,他都在歸納理解古埃及語的發音脈絡,他要求克絲朵讀出所有他寫下的文字,藉此記憶背誦單詞。
K從機場出來就看見AR疑似正在調戲自己的雇主,他對著開羅明艷的陽光冷靜了三秒才提著所有行李走上前去。
「你們在做什麼?」
「安慰她。」AR說。「我告訴阿萊這是埃及,他不太能接受,如果他講的一切都是真的,想想一個古代人面對現代衝擊會有多震驚多傷心。」
「……」所以這傢伙很認真覺得克絲朵的妄想是真實的?
「你手邊沒其他工作了吧?」
「我目前只有護送克絲朵這項工作。」
AR點了點頭。「那你介意花點時間陪她參觀開羅博物館嗎?或許這對阿萊來說有點殘酷,但是最快讓他認清現實的辦法。」
他的時代結束了,法老通往陰間的復活之路被截斷,那些象徵富貴權勢的陪葬品被挖掘出來,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這是阿萊必須接受的。
這一切都是無法逆轉反抗的。
法老的時代已經徹底死亡,沒有陰間來世,他也不是阿萊,而是克絲朵‧埃多魯斯。
唯有這樣她才有辦法融入現代社會,不會被當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阿萊是真實存在於過去的,如果這是克絲朵的神奇妄想,那他會建議帶她去精神科掛號。
K皺眉看了看克絲朵,點頭。「行程你來安排。」
「你能放心交給我?」AR斜睨他一眼,口氣帶著一絲調笑與諷刺。
「既然決定和你同行,我會給你基本尊重和信任。」
「……」基本是多基本?
懶得和K計較這些,AR領著人往停車場去。「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勉強讓你們搭我的車,平常人可沒這個待遇。」
說到車K就覺得胸口堵了一口排氣管廢氣。
在拉法他聯繫到公司駐西奈半島的辦事員,讓他調一輛盡量新的車來,說來也不可思議,在那樣偏僻的地方居然真存有新車,辦事員說法是西奈半島絕大多數都是沙漠和岩地,這地方就是所謂的養老地區,根本沒有多少傭兵在這裡執行任務。
前陣子汰換一批器材剛補進新資源,這才有新車能提供給K。
說是新車,也不是什麼高檔轎車,只是價格低廉毫不耐撞的代步工具,但他們總算能上路了。
通過公司的接洽聯絡,他們重新入境以色列,由以色列機場飛往開羅。
到達機場,AR提出了新要求:
「我不希望我用過的東西再讓其他人使用,我覺得很不舒服,把那車銷毀了。」他理所當然地說著,戴著墨鏡遮去大半張臉,這讓他開闔的嘴唇更是性感。
「這是我公司的資產,不是你的,進去,不要廢話。」
AR聳了一下肩膀,踏著有如模特兒的腳步進了機場大廳,K帶著克絲朵走在他身後,就在自動門關上的瞬間,車子爆炸了。
那神經病把那台車炸了!
就因為他不想給其他人使用?
瞪著熊熊燃燒成了一團火球的車子,K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辦事員解釋車子爆炸了,要說我的
同伴炸掉它的?看著湧向燃燒車輛的以色列軍警,他拖住往前走的AR。
他知道如果就這樣搭機離開,他會成為以色列入境的重點關注名單。
他得在這個時間點處理好這件事。
因為車輛爆炸緣故,他們在以色列又待了三天接受訊問,最終調查結果是引擎不良,在高溫及長途運轉後出現故障。
這只是一場意外,且車主三人態度良好,很配合當地調查,這才允許他們搭機離開。
K完全不知道AR何時動的手腳,又是如何確保車子不會行駛到半路就爆炸,這讓他罕見地感到挫敗。
他確實駕馭不了這個殺手。
走向停車的地方,在開羅這樣空氣混濁滿天飛沙的環境中,車子外觀居然還保持乾淨,玻璃上纖塵不染,看起來剛被打理過。
「我提前讓人洗車了。」AR說,將鑰匙拋給了K。「你開車,我要和克絲朵培養感情。」
K將行李放進乾淨得像新車似的後車廂,認命上了前座,啟動導航往開羅市區前進。
後座AR把玩著手機,一邊讓克絲朵朗讀日常英文句子,並不時矯正她發音。
『美麗的女士,謝謝妳的車。』他瞥了眼K的後腦杓,發出訊息。
訊息回得很快,顯然對方一直在線。
『能幫上尊貴的公主是我的榮幸。』
AR微笑,他並不反感這個充滿諷刺的稱號,他知道自己在諸多行為上有多惹人厭惡。
『親愛的,K似乎不像我所預想的那般蠢笨。』在飯店K的反試探他很喜歡,那是一個有趣的訊號,彷彿在對他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如果有必要我願意適時配合你。
對於一個老是打擾破壞自己工作的敵人,不是每個人都能敞開心胸合作,要嘛就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能在以色列眼皮下將軍火運入加薩走廊又順利逃脫證明K不傻),不然就是被迫無奈不得不妥協(例如在加薩走廊的共同被追殺經歷),在克絲朵這個有多種執行方案的工作上,K兩者皆不屬於。
既如此K沒道理尋求他的協助,更不該提出那樣的交易條件。
綜合分析下來,K給予他的報酬是個充滿可能性的暗示。
『他一直活著不就證明了他的能耐?對了,AUG順手嗎?喜歡我的小禮物嗎?』
『很好,不愧其名,只可惜被火箭炮炸毀了。』AR淡淡地笑,笑只停留在表面並未進入眼底。
話題被轉移了,顯然神秘的辛女士不願就K的事情進行深入討論。
『我為她默哀。』
AR放下心底的不以為然,思索片刻。『K還活著的這件事,他知道了嗎?』
『顯而易見,K在西奈半島要求支援,當他申請新的手機他的行蹤就在系統中更新了,你們到達開羅的事情也不是祕密。』
『這次巴米托的行動失利,K還活著,他應該很不安。』AR送出訊息。
對方回道:『他暫且顧不上K這條不吠的忠犬,別讓K在外太久,儘快讓他回來,這能更刺激他,我們也能提前刺殺他的下一個行動,你知道該怎麼做。』
AR手指輕點著膝蓋。
讓K快點結束任務?這是暗示他可以暗殺克絲朵讓任務提前結束?
處理得漂亮還能假借埃多魯斯那群餓狼的名義?
AR笑。『我會進行評估,謝謝妳的支援。』
對話終止,他清除了對話紀錄,望著窗外不停流逝的景象,輕輕哼起童稚而活潑的旋律。
Baa! Baa! Black sheep!
Have you any wool?
Yes, sir! Yes, sir!
Three bags full;
One for my master,
One for my dame.
Ans one for the little boy
Who lives down the lane.
回到開羅市區,AR沒有讓他們有休息時間,立即安排前往博物館。
裡頭陳列了從金字塔中起出的各式古物,法老的尊座、雕像、面具,各式埃及文化著作內的圖片大多數能在這見到本體,如果有找不到的,或許在義大利,也可能在英國的博物館內能見著。
至於為何埃及文物會流落他國,無他,戰爭與偷盜的結果。
走入粉橘色的建築,高聳的大門旁是仿古埃及壁畫,進入其中灰白地磚古樸肅靜,作為世界聞名的博物館,裡頭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他們安靜穿梭於各樣展品之間。
克絲朵一進到大廳立即站住了腳步,K得將她拉到一旁才不至於擋到後來者的路。
她眼睛睜得極大,似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在紅木玻璃展示箱內,灰白石雕矗立著,那是法老的模樣。
頭戴面具一手在胸一手在腹。
AR將她的反應收入眼底,毫不留情地帶著她往裡頭走,巨大的法老與王后雕像映入眼簾,或許這不是阿萊時代的法老,但對克絲朵的衝擊不減分毫。
「你們怎麼敢……你們怎麼可以……」她站在巨大雕像下,意識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如此大逆不道。
阿萊戒慎恐懼,害怕至極。
從來沒有人敢如此褻瀆上下埃及之王,那是他們的王,是得到太陽神庇護的神子!
這些人死後心臟遭剮出,必無法通過阿努比斯的審判!
克絲朵覺得暈眩,隨著展場的延伸,她的神情就越發空白麻木,當她看見盛裝臟器的陶罐,渾身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AR拉著她往二樓走去。
K與他目光交接,AR輕輕搖頭。
買票進入森涼陰暗的展場,K眼明手快地摀住克絲朵的嘴,將她的尖叫扼死在手掌間,AR壓制要衝向展櫃的克絲朵。
裡頭陳列著木乃伊。
她在一瞬間的崩潰後癱軟下身體,展場保全關注地看了過來,K對他們投以抱歉的視線,AR確定K能控制克絲朵後轉身走過去,向他們解釋克絲朵的無害。
攙扶著嬌弱的女孩,K硬下心腸壓著她一步一步走向透明棺。
她捂著嘴痛哭出來,口中喃喃K不明白的話。
沒有來世,那未來在哪裡?
這個問題阿萊從沒有思考過,他堅信死後會到陰間,那裡會有另外的生活,如今他們的屍體被帶出來,光天白日地供付費者觀看,那他們的復活在哪裡?
他們還能在哪裡復活?他們究竟行到哪裡去?
阿萊的信仰以及生命重心在這瞬間頹圮崩裂。
和保全解釋完的AR看著她,伸手抹去她的眼淚。「阿萊,法老的時代已經終結,你不是阿萊了。」
克絲朵用力閉上眼。「那我是誰?為什麼我在這裡?我沒辦法回家了嗎?」
不知為何,聽了她這一串問話,AR像是被釘子刺入手掌心般克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AR,她了說什麼?」K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AR眨了眨眼,不露痕跡地深吸了口氣。「她在自我質疑。」
K沉默半晌。「告訴她我會帶她走一趟阿萊的亡故地,那之後她必須面對這個現實。」
「什麼現實?」AR問。
K看了他一眼。「她眼前所見的光怪陸離的現實,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自視苦痛的現實。」
AR靜默片刻,似是咀嚼消化K這充滿哲學性的諷刺,點頭。「你說的對。」
他扶住克絲朵,低語。「克絲朵,這就是你。」
克絲朵茫然地看著他,眼淚不停落下,好像AR的話語是如此不可理喻。
「你得去思考,讓自己成為克絲朵,不然你將誰都不是,變成沒有名字的人。」
克絲朵顫抖了一下。
沒有名字的人,那和不存在沒有兩樣。
那意味著不只阿萊死去,克絲朵這個人也死了。
如果他不承繼這個身份,那他將變成沒有去處的人。
克絲朵抬眸看著AR,眼神茫然無措,像是走失的孩子,她雙手無意識地緊握著AR的手想從他掌中獲得支持的力量。
「你能做到,每個人一出生什麼都不懂,但時間會扶持人們長大,你已經做到一次,你能做到第二次,相信自己。」
克絲朵虛弱地喘著氣,努力平撫激動過後疲累的內心。「克絲朵、克絲朵、克絲朵……」她不停低聲呼喊著名字,像是要催眠說服自己。
K拍著她的背,看了眼AR。
「走吧,起作用了。」AR說道。
離開埃及博物館,K帶著遊魂一般的克絲朵往停車場走,AR則忍不住回頭看了向博物館,藍天下的粉色建築沒有絲毫肅穆。
「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自視苦痛的現實。」他輕聲複誦K的話語,突然笑了出來。「人生而平等嘛……」
明亮蔚藍的天空下,看著他的車子在K的駕駛下無視交通規則地迴轉,在一片喇叭聲中停在自己面前。
駕駛座的車窗搖了下來,K略帶無奈地說:「上車吧公主殿下,你還要站在那兒多久?」
AR手撐在車門上,驀然抓住K的肩膀,快而準地吻上他的嘴唇,可惜他動作快K的反應也不慢。
別開頭,男人柔軟的嘴唇輕觸在臉頰上。
那僅只一秒的接觸他們兩人各自愣了一下。
呼吸間全是彼此的氣息,這比戲謔的接吻更加有力量。
AR抽離身,似笑非笑的。「親愛的別抱怨,這就來了。」
「……」用力抹著臉頰,K看了他一眼,眼神帶著濃厚的警告意味。
無視男人的不悅,AR進了後座。
慵懶地靠在椅背上,他半瞇著眼望著窗外景色,像隻不知愁的高貴緬因貓。
※※※
「我真是鬼迷心竅才會答應你的要求。」坐在副駕使座上,AR摘下墨鏡揉著太陽穴。「我上一次這麼認真考據,大概是十二年前。」
「十五歲有什麼事需要考據的?」K手輕鬆地放在方向盤上,在一片黃沙瀰漫中車子悠哉地前進著。「雙性戀的歷史起源?」
AR撥過長髮束在胸前。「我也希望我的青少年時期能那麼浪漫愉快。」
克絲朵坐在後座,手上捧著幾乎能把她整個人遮住的埃及地圖,AR回過頭就見她漂亮雙眼都要被地圖上的小字逼成了鬥雞眼。
明明一個字也不懂,她仍固執地想將埃及看個明白。
上埃及是在中王國時期才興盛起來,在此之前埃及最繁華的地區是在下游的三角洲平原,也因中王國定都上游底比斯,神廟陵寢在中上游一帶大肆興建,這才帶動上埃及的發展。
至今也是觀光熱門地區。
根據克絲朵告知的線索,配合無數學者整理出來的論文資料,AR圈定了一個範圍,起初對於上埃及這個地域AR難得地感到一絲無措,下埃及是三角平原帶,其餘河谷區全是上埃及。
他究竟要怎麼在這麼大一片區域找一個沒有經緯座標,更沒有地面建築標誌的神廟?
克絲朵說神廟位於尼羅河的東岸,他的工作除了打理神廟照顧神像、協助祭祀,在尼羅河氾濫期也負責宣告水位。
當氾濫季節開始,他們的工作就是觀測洪水位置,當洪水到達最高點便要往外通告,好使其他地區做好洪水暴漲的準備。
當洪水退去,他們也得彙報中央最高點位置,好讓中央官員評估氾濫是否足夠,會不會影響當年的收成。
這讓AR有了點頭緒,在上游第一瀑布區的亞斯文水位最高時,下游的孟菲斯大概在八至十四天後水位到達最高點,所以阿萊所在位置應當不在中游一帶,需要注意並宣告各地目前水位的唯有最先開始氾濫的上游。
他圈定的位置便是亞斯文到阿布辛貝這一片土地,中王國勢力推進,國疆到達第二瀑布區,大致中王國的國界就在這裡,到新王國因不停對外用兵擴張,國土才有變動。
但那已經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現在困擾AR的是阿萊說神廟已經粉碎,姑且相信這是真的,那這座神廟連遺跡都沒得探索,他們究竟要找什麼?
對於他的煩惱,K倒是無所謂,將克絲朵帶來埃及已經圓了她詭異的妄想,那個看來根本不存在的神廟,他本就沒有真能找到的想法。
對於AR的過份投入他才覺得不可思議。
「你應該知道這一切幾乎是在白費力氣的吧?只有奇蹟發生才能找到阿萊的神廟。」
「奇蹟是浪漫的詞彙,我一直很喜歡。」AR微笑,他五官並不如純粹歐洲白人的深邃,鼻子沒那麼尖長眼窩也沒那麼深,他容貌不同於高加索人外顯的明艷,別有溫潤透澈的美感。
就外型頗有些斯拉夫人特色。
那種特色在淺淡的眼珠中被突顯至極致。
「你有俄羅斯血統?」K問。
AR挑眉,不懂怎麼話題跳到這來了。「部份,我是混血兒。」
K看了他一眼,心底有些訝異他居然願意說自己的事情。關於AR的來處背景他一直沒能調查到,他以為這是他刻意保持的神秘。「混哪裡?」
AR彎了彎嘴角。「我曾祖母是中國人,祖母是希臘人,母親是阿拉伯人。」
「所以你的父輩們是能自由到世界各地的人?家境好,還是家族事業關係?」
「你居然真相信了?」AR一臉不可思議,而後取笑似的睨了K一眼,像是在說難怪你總被我玩弄股掌。
「……」他也實在沒想到有人會就這話題開玩笑。
AR像饒過他似的轉回原本話題。「就我們兩個確實不可能找到神廟遺址。」
「你真相信她講的?」K皺眉。
「我覺得很有意思。」
「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考古這門學科大多數行動都在浪費時間,探索挖掘著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事物,但你不能否認它的價值,凡事皆有可能。」AR拿出手機對後座克絲朵打招呼,少女茫然懵懂地抬頭看他,被拍下一張有些蠢的照片。
「讓我拍一張?」AR看向K,晃了晃手機。
「我說不,你就不拍嗎?」
AR聳了下肩,毫不在意當事人意願地拍了他的側臉。
陽光藍天金色沙丘,在這樣背景下誰都能被美化好幾分,何況是原本外貌就優秀的男人?
AR對這張照片滿意極了。
「你一分鐘都不能離開你的手機是不是?」K問出這句話後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閒著沒事的老媽子。
AR當著他的面吻了手機一下。「我會死。」
「……」
AR似乎上了社交app,又在和不知道的誰閒聊,拍著沿途風光上傳,透過網路追蹤過AR的K不以為然,他不能理解怎麼有人願意花那麼多時間和陌生人進行無謂的互動。
人生空虛?
還是他就是喜歡吸引人的注意,一分一秒都不能離開人們的視線?
車子行駛在黃沙中,沙丘連綿起伏,看在都市人眼中應該是充滿魔幻感的美景,但在K這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三百天都在和沙地打交道的人來說,實在無趣至極。
「你說神廟平常不對人民開放?這不是很矛盾嗎,要讓百姓崇拜神,卻不讓他們親近。」太陽的角度逐漸拉上,K戴上墨鏡。
「法老是太陽神之子,得到神明庇護所以不同於凡人,人民應該敬畏他服事他,這段敘述給你什麼感覺?」
「法老高高在上。」
AR手撐在臉頰邊,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這裡已然遠離無線網路覆蓋範圍,網路失去訊號,他只能收起手機。「所以為了突顯法老政權的至高性,神性自然必須被拉抬到無法仰望的高度,神明應該是不可親近、神秘,令人敬畏的。古埃及國王等同於神明,國王只有大祭典會出現人民面前,神自然也是。」
所以神廟日常不開放,百姓也不得無故靠近神廟。
那神廟就不可能座落於人群眾多的城鎮之中。
城鎮因為耕地的關係,大多位於在沙漠與綠地邊緣,為了確保沃土能最大限量地用於耕種,神廟更是座落城鎮之外,這意味著它幾乎是在沙漠裡。
「如果真有那座神廟,你覺得你的推論準確度有多高?」
AR偏頭看他。「就算我的準確度高達百分百,單靠你我也無法驗證,只能留待後人了。」
「你究竟為什麼這麼相信她?」
AR視線移到窗外藍天,望著綿延不絕的黃沙,陽光下就像金子一般,聯想古埃及文明所締造的輝煌,好似那強盛文明果真是太陽所庇佑的黃金國度一般。
「那是一種感覺,K,姑且不論科學上她的大腦怎麼了,她描述的一切都符合我所學所知的法老文明,你如果要我解釋,我只能說任何學者在知識面前都像迷失於沙漠內的旅人,克絲朵的話就像海市蜃樓,你不知道追尋過去看見的只是夢幻泡影,還是真能找到一汪綠洲。」
他的話無懈可擊,除了這個理由實在找不到其他支撐他如此熱衷的原因了。
但K覺得不僅於此。
AR想驗證克絲朵所說的話,卻又承認單靠他們兩人無法完成克絲朵的願望,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你單純只是想找到神廟進行考古?」
「如果真有那座神廟,究竟在那裡發生什麼,為什麼克絲朵……我是說阿萊,會出現在克絲朵的腦子裡,會不會埃及人所信仰的生死觀是真實的?他們真的有來世,只是阿萊跑錯了地方?」
K忍著回頭白眼的衝動,讓自己的聲調充滿平靜。「AR,你真浪漫。」
「謝謝,我想這歸功於優良血統。」
K終於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換得俊美男人壓抑不住的輕笑。
他們在沙漠行駛了一整天,太陽下山才在沙地紮營休息,這次他們準備充足,能容納六人的大帳篷、食物、水,任何他們需要的器材和日用品都裝載在車上。
篝火升起,沙漠的天空一望無際,地面的火光如何活躍都無法搶過星空的風頭。
克絲朵望著天空出神。「現在是秋季。」
她的話語吸引了AR的注意。「氾濫季結束了。」
克絲朵手指向前方,好似眼前是開闊瑰麗的尼羅河景。「氾濫結束就要耕種,河岸的蘆葦叢內躲藏著鱷魚,那是牠們最神出鬼沒的時候,捕魚的舟船在河面上滑行,白鷺鷥在岸邊起舞……每日我會為神像更衣清掃,之後到市集去,所有買賣都需經過我的見證,我為他們秤量,不讓任何人投機……到了葡萄豐收的季節,我們釀造奉獻給神明的酒,在神廟廣場的湧泉邊祭祀高歌取悅神明,我永遠無法忘記湧泉池塘內栽種的白蓮花在日出時的模樣,還有風吹過葡萄架綠葉婆娑的聲音。」
K將煮好的麵遞了過來,對AR問:「她在說什麼?」
接過不鏽鋼碗,嗅了嗅,勉強能接受。「不知道,她講的太難了,我一句都聽不懂。」
真是白對兩頭牛彈琴了。
克絲朵垂下頭,因思鄉而垮著肩頭。K將食物遞給她。
「吃飯。」AR以古埃及語說道。
克絲朵接過碗,坐在篝火邊安靜地用餐。在沙漠內顯然比在其他地方更讓她哀愁,或許是因為她正在埃及這塊鄉土,也可能是沙漠與星辰是唯一能見證阿萊時代的存在,四千年前阿萊站在這片星空下,踏在這片黃沙上,四千年後的克絲朵也同他一般。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時光逝去不會再回來,亡去的輝煌亦是如此。
再沒比這個更讓人惆悵的了。
Next-槍火-靈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