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埃及包裹在兩座沙漠之中,其中他們行走的東部沙漠有高山,季節性的河流自山區而下,有的匯入尼羅河,有的成了地下河流,更有些流往紅海,以適合人居而言,這裡價值遠高於西部沙漠。
更別說近年在東部沙漠中發現礦產,東部沙漠的發展遠比想像中的興盛。
不過那都和AR等人正在探索的區域無關,他們眼前所見依然是不毛之地,連個仙人掌都沒有,只有不停隨風改變形貌的沙丘和幾乎不怠職的大太陽。
陽光曬在沙地上蒸騰而起的熱氣與頂上毫無雲朵遮蔽的天空互相叫囂,苦了穿行其間的人們。
為了避免上下車因溫差過大而身體不適,K空調沒有開得很強,這讓車子像個保溫的鍋子,稱不上燙人,但也實在不舒服。
AR的長髮已經盤在後腦杓,一根頭髮也不讓它貼在脖子上,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停冒汗,上衣溼了大半,後座的克絲朵熱得不想貼近椅背,她珍愛寶愛的地圖成了現成扇子,不停給自己搧風。
「我們還要這樣漫無目的的瞎走到什麼時候?」K問,抹去鼻尖的汗水。
AR手扯著襯衫領口,釦子已經開到了胸口,但對散熱沒有絲毫幫助。
對於K的問話他無言以對。
就算真有那個神廟,這三四千年來也不知道被埋到哪一層沙底去了。
「今天再往前開,明日折返,繼續向前我們水會不夠回到城市。」AR一邊說,一邊在平板上的地圖做紀錄,特殊用途的平板只要保持開機狀態,行進間會自動紀錄里程,這反應在提前下載的地圖,配合衛星GPS定位,準確度極高。
在他螢幕上是一片淡黃色的色塊,放大後其中一個小部份呈現水藍色,那就是他們這次探索過的區域。
因為言語溝通有點困難,就算文字AR也無法全盤讀懂,他只好讓克絲朵用畫的,把阿萊記憶中的神廟,以及周圍景觀畫出來。
神廟四周開闊,無法遠眺尼羅河,但能看見聚落。
這意味著神廟並不位於高地,且距離尼羅河有一段距離。
神廟的規模頗大,一如中王國出土的神廟規格,塔門、立柱庭院、大廳和祭祀殿,克絲朵還特地在庭院內畫了湧泉池和葡萄架。
他們目前行經的地方散布或高或低的岩山,埃及神廟因其特殊的生死觀,神廟大多為東西座向,好能讓朝陽和夕陽照射進神廟內部,AR沿途觀察,一旦要符合這樣的方位,附近的岩體可能會阻礙光線角度。
AR排除了這一區。
在長途行駛間,沙漠的瑰麗多變都變成了一成不變,或許是太無聊了,也可能是行進到了相對平緩的地區,AR異想天開地提議:「讓克絲朵開車吧?」
K望向他的眼神充滿關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有什麼關係,這裡很平緩,反正我們前進不了多少,讓她開車也行啊。」
「是什麼支撐你這天馬行空的主意?」
「無聊。」
「……」K想無視他,但當他目光回到前方,隔著墨鏡依然能感覺出沙地的熾熱與明亮,以及其代表的廣袤難以征服,他忽然覺得AR的想法沒什麼不好。
一天的路程能有多遠,他們得替自己找點樂子,不然開回去又是三天路途,實在太無聊了。
他鬆開油門,車子停了下來。
在後座的克絲朵察覺車子動靜,納悶還不到休憩時間,她對打開後座門的K投以困惑詢問的眼神。
K指了指駕駛座,又指了指她。
克絲朵先是茫然,而後驚詫地瞪大了眼,手指著自己。
K點頭。
她立即轉頭看向AR,俊美的男人打開了副駕使座下車,並上了後座,輕輕推了她一下。「去。」他說。
克絲朵有些無措,但她目光觸及方向盤,想到自己居然有機會操控這個鋼鐵甲塊,心跳快了起來,這讓她因悶熱而燥紅的臉頰更紅了。
沒有男人不愛車,哪怕是古人阿萊也不例外。
她下了車,緊張地坐上了駕駛座。
K上了副駕駛座對她進行簡單的指導。
當她輕輕踏著油門,車子平緩地往前,她的戰戰兢兢立刻被驚喜和興奮取代,她對K露出燦爛的笑容,那天真笑容符合她這身體的真實年紀,一個二十歲的小女孩。
這個小插曲確實取悅了車上所有人,K有點事做,克絲朵熱衷於掌控油門和方向盤,AR如願躺在後座,哪怕後座仍容納不了他的長腿,但總是比副駕駛座好多了。
在這樣沒有來車沒有障礙物,車速慢得像龜爬的路途,他們沒人擔心會出事,AR想K會看著,K想AR會幫忙注意,所以兩人都鬆懈了,一個在後座睡得冒汗一個在前座打了個盹兒,當AR醒來,太陽已經靠近地平線。
車子依然緩慢地前進著,克絲朵聚精會神地開車,哪怕她從來沒轉過彎,只是腳踩著油門。
AR呻吟了聲爬起身,這個午覺睡得他渾身難受,他輕輕拉了拉領口,然後發現K居然睡著了。
他轉向克絲朵,他們的駕駛非常敬業,但沙漠裡沒有馬路,就算方向盤沒有轉動,也很難確保他們是走直線的。
他抹了把臉,打開平板一看,果然,代表他們行經路線的紅線歪歪扭扭的向外偏移三十度。
在沙漠中這三十度可能是生和死的差異。
他輕嘆口氣,推了K一把,在對方皺眉睜眼時往周遭看了看。這三十度真是讓風景大轉變,那些岩山居然都要看不見了,因為行進路線以及沙丘稜線,岩山形影不像上午所見那樣清晰了。
「到哪了?」K問,聲音嘶啞。
「我怎麼知道……這裡像有地標的樣子嗎?」AR又好氣又好笑地反問。「你居然放心讓她開車自己睡覺?」
「你完全沒看著她嗎?」K不可思議地問。
「她不是我的雇主。」AR輕推K一下,讓他清醒點別說傻話。「讓她停車,今晚就在這紮營,明天回去。」
K看向克絲朵,她聰明地鬆開油門,車子停下了。
他讚賞地拍拍她肩膀,克絲朵本以為自己做得不好讓他們吵起來了,但看K和AR面上沒有責怪的神色,才悄悄鬆了口氣。
紮營升火,太陽一掉進地平線之下溫度驟降,克絲朵披著毯子手捧著巧克力小口小口地啃著,她腳邊是一杯熱牛奶,K正忙著架帳篷,AR不知道跑哪去了。
等他帳篷搭好,煮好了晚餐,那男人才施施然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因為冷他穿著長外套,一頭長髮依然盤在腦後,這讓他看起來清爽許多。
K看他一眼,沒有追究他去哪,更沒責備他居然不幫忙。
「K,等等吃完到那邊看看。」
K看向他,點了點頭。這一片大沙漠有什麼好看的,AR這麼說必然有其道理。「克絲朵去嗎?」
「遠遠看著應該沒事。」說著,他踢了腳沙子進篝火中,火焰萎蘼了一半。「雖然被發現機率很低,但還是謹慎一些。」
「是什麼?盜賊?」K將已經煮好的熱粥遞過去。
「我沒看清楚,不過那邊動靜很大。」在克絲朵身邊坐下,AR接過碗,對於粥內居然有菇類這點深表不滿,他立即用湯匙把那些他不愛的料全挑到克絲朵碗裡。
「……」K面無表情靜靜看了他一眼。
有時候沒有表情比有表情更帶有鄙夷意味。
AR對他聳肩。「人總有欣賞不來的事物,不湊巧菇類就是我拒絕往來的對象。」
「你開心就好。」K淡淡地說。對於有人會把快速食品內的佐料挑起來這點,他還能說什麼?
實際上這三天AR願意賞臉這些食物他已經心懷感激了。
用完味道不如何的快煮餐,K套上外套,正當他要取出槍械時AR阻止了他。
「他們距離我們有段距離,帶上望遠鏡就好。」
K聽他的。
在AR的領路下,慢慢爬上一座略有高度的沙丘,當他們到了頂端,遠方的明亮在一片漆黑的沙漠中特別明顯,那是高功率的探照燈,幾乎把那一片的天際底端照亮了。
K疑問地皺起眉頭,他看向AR。「看那些燈光,應該是有大型工程。」
「我出發前查了東部沙漠的資料,在這片地區沒有登記開發。」AR說。
常年與亡命之徒打交道的K立即明白,前面動靜必定是某個具有規模的組織進行的非法行動。
K舉起望遠鏡看了過去,狹小的視野中能看見被支立起來的大燈,幾座巨大帳篷,甚至還看見鐵皮建構的簡易小屋。「看起來不像礦場探查。」
AR伸手拿過望遠鏡,一看,他表情古怪起來。「我總覺得那邊的畫面很熟悉。」
K轉頭看他。
AR更仔細地看了看。「我開始想,我們應該把克絲朵綁起來。」
一旁的克絲朵已經聽得懂克絲朵三個字,她立刻看向AR。
「什麼意思?」K按下AR手上望遠鏡。
「那是個考古現場,我唸書的時候跟過這樣的現場。你說這樣的巧合機率有多高?克絲朵要找神廟,我們到了這裡,剛好又有一隊人馬在這裡非法考古,他們的目標是阿萊的神廟嗎?」
如果是,那令人不得不懷疑克絲朵的來意與用心。
她成功讓他們兩跟著她到這裡來。
「目的呢?如果這一切是她主導的,她的目的是什麼?」
AR轉頭看向克絲朵,對方茫然而大睜的眼睛充滿信任地望著他。
他自己是善變且精於偽裝的殺手,他知道這世間真沒什麼人是可以信任的,所以對於克絲朵此刻神情,他無動於衷。
他對克絲朵出手,寬大的手掌扼住她的咽喉,K一手壓住他肩膀。
「她是我的雇主。」他沉聲說。
「你意思是我要制服她之前得先踩過你的屍體?」
克絲朵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敢掙扎,只能小心地將手搭在AR下臂上。
AR靜靜看著她,收回了手。
「你想辦法搞定她。」撇下這句話,AR滑下沙丘,長外套在空中擺蕩出俐落弧度,他踏著冷硬腳步往營地而去。
感覺得出他的不悅,K拉著克絲朵跟在他身後。
他可以理解AR,舟車勞頓,付出無數心力,這一切一旦都是騙局,高傲如他自然是無法忍受的,但他總覺得不全是如此。
克絲朵手無縛雞之力,她身上唯一的兵器是他們給的,這個女孩是沒有威脅性的,她不可能傷害得了他們。
且如他所說,這如果是克絲朵的陰謀,原因呢?
都到這裡了,她總該顯露出目的了吧,難不成如此大費周章只是讓他們去考古?這完全不合理。
這怎麼看都是巧合,仔細分析只會得出這個結論,再說明天就要回去城市,巧合加上即將踏上返程,他實在不需要有這樣的強烈的情緒起伏。
是什麼讓他像刺蝟一樣瞬間張開了利刺?
背叛?情況失去掌控?
不,對AR這樣的人來說,這些事情都是日常一環,他早該駕輕就熟。
他對克絲朵的事情過於熱衷,現在的反應又很反常。
實在讓人摸不清他心底的想法。
回到營地AR立刻鑽進了帳篷,克絲朵輕輕拉了拉K的衣擺,對他投以困惑與擔憂的目光。
像是在問他生氣是因為我嗎?
K擺擺手讓她寬心。
跟著進了帳篷,AR已經鑽進睡袋中了。
在沒有網路的地方,晚上沒太多娛樂,除了早點睡也沒太多選擇。
看AR拒絕溝通的樣子,K也沒有和他談心的打算,只公事公辦地說道:「我守第一班。」
AR沒應聲。
克絲朵也進了帳篷,乖巧地待在睡袋裡。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外面只有風聲和一點篝火劈啪燃燒的聲音,K坐在帳篷門邊,營火就在不遠處,熱力傳遞過來給他一點溫暖。他克制著抽煙提神的欲望,靜靜望著火光與沙地,黯淡的夜色與朦朧的月光不足以提供照明,但沙地在月色下確實是一片銀白的,符合詩人所吟唱的浪漫美麗。
細微的聲響從身後傳來,那是AR的智慧手錶,他回頭看過去,在帳篷昏黃的燈光中長髮男人從睡袋中起身,他披上外套。
「換班吧。」AR說道,蹭著身體到了帳篷門口。
K沒有讓開,不算狹窄的帳篷門讓他們兩個身高都在一百八十以上的大男人塞得都顯小了。
「你還不睡?」AR挑眉。
下意識摸了摸胸口放菸的地方,最終還是放棄了。「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說什麼?」從門旁熱水壺中倒出熱水,AR就著杯中氤氳上揚的蒸氣望著外邊景色。
「你的憤怒。」
「覺得自己的善意被踐踏而已。」輕抿了口熱水,AR呼出一口白霧。「這是很正常的不是嗎,我可不是熱心公益的人,她如果讓我失望了,那就更證明善良是我不需要的特質。」
「看不出來你會思考這麼哲學性的問題。」
「不去思考才奇怪吧?」AR瞥了他一眼。「如果只是盲目順從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那似乎辜負了人類獨有的天賦?」
「你接到指令去殺某個人時,會去思考這種事情?」K哼笑。「你只會評估暗殺這個人的複雜度對不對得起雇主支付的金額。」
「那你呢?你接工作完全不挑?你的老闆給你什麼工作你就做什麼?」AR轉頭瞪著他。「我會選擇判斷我的工作,你呢?你甚至連報酬高低都不計較,為什麼?是什麼讓你對你的公司這麼忠誠?K,你簡直像條狗。」
被人如此污衊,饒是脾氣相對穩定的K也無法容忍。他不想大晚上在沙漠內和人吵架,所以起身進了自己睡袋,不和那講沒幾句話就激得人想吵架的混帳傢伙對話。
夜晚再度恢復寧靜,K閉著眼儘量放鬆自己,明天還得開一整天的車,他最少得保持三小時的睡眠,否則無趣的行車路途很難熬。
但或許是他心底還是很在意AR,以往慣用的入睡方法不再有效,他腦子依然清醒,就在他思索是否乾脆起床守夜,明日換AR開車時,帳篷門口傳來些許動靜。
AR離開了帳篷。
K睜開眼望著燈光幽微的帳篷頂,等了一陣子沒聽到人回來的聲音,他立即起身。
放眼望去沒看見任何人的身影,這讓K心底升起一絲不祥預感,他立刻往沙丘方向過去,遠遠的他就看見AR只剩手電筒功能的手機在發光。
他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前去壓制住他,AR像是沒想到K還醒著,一時不察被抓住了手。
斜坡配上流動鬆散的沙子,兩個體重不輕的男人在上頭拉扯,沙子大片滑落一點也不意外,他們倆也跟著重心不穩滾了下來。
摔在沙地上,AR心中的憤怒升到了最高點。「你搞什麼鬼!」
「你要去哪?」K冷聲問,起身扯起AR,從他後腰取出別在那兒的CZ75,還有他藏在外套袖口的匕首。「這麼全副武裝的,你想做什麼?別跟我說你在這種地方也有目標要處理?」
AR冷笑。「你確實是我的雇主,但不代表你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怎麼,沒看見我讓你這麼沒安全感?你晚上不睡覺就在關心我的動靜?」
K扯著他往回走,從沙坡滾下來後距離營地就不遠了,他打開車門粗暴地把人推進去。「我確實整晚不睡,也確實關心你。」
AR被迫坐進後座,看見K跟著進來並甩上車門後,手按上另外一邊車門就要下車,可惜K舉起CZ75對向他,他只能停止動作。
「怎麼,英國那槍你想討回來了?那可要對準我的心口,別再打歪了。」
「你如果有點智商就知道我沒推開保險。」K淡淡地說,他收起槍。「你到底怎麼了?那個神廟真的對你這麼重要?讓你大半夜不顧安危也要去看看?你想做什麼,走過去說你是迷路的旅人?你知道那些人是非法開挖的吧,如果他們是盜墓賊呢?」
狹小的後座塞了兩個男人,而且坐姿還不怎麼端正,因為被推進去的關係,AR有些側靠在門邊,K為了避免他開溜,人也逼得很近,這讓他們說話都能感覺到彼此氣息。
AR被那連續的問話給問得有些錯愕,他忽然明白K說關心他不是嘲諷。
他有幾秒鐘說不出話來。
「你真是奇怪。」AR笑,他放鬆身體靠在門上,因角度關係他像是在仰望K。這樣的視線角度倒是從沒有過,他要就是蟄伏在高處用望遠鏡觀察這個男人,或者是在對等的高度彼此對峙,鮮少有這樣近乎弱勢的姿態。「K,你應該沒忘記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破壞你的任務,甚至傷害你的隊友,你卻說你關心我?」
K凝視著他,識破這是他轉移注意力的話術。「傭兵就像免洗餐具,這點自覺我還有。」
AR愣了一下。
「我從小到大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長的,誰死了誰殘疾了,我每天都在面對,你的攻擊和別人的攻擊沒有兩樣,我不會去報復誰,因為這就是我們的工作。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對他們有感情?你和你的殺手同伴們會互相關切?」
如此冷漠的話語讓人難以想像是從K口中說出來的,這一路上他多關照克絲朵AR看在眼裡,應該說AR看著他很多年,在他的認知中K是個忠誠於任務的人,他對隊友負責,只要是他帶領的任務,他會在能力範圍中保全所有人。
作戰任務是殘酷的,有時是用人命去填出戰果的,只要能達成任務,誰都可以犧牲,這就是戰場。
現在,K卻說他對他的同事們沒太多感情,這完全顛覆了AR的認知。
他應該是個寬厚的人……
不然他這樣作亂搞破壞,他怎麼還能忍受?
「在英國你為什麼只是警告的一槍?在那種情況下,火車翻覆了,你應該對那個事實極度惱火才對,你為什麼不射殺我?」
K挑眉。「我不想讓你如願,你以為我的大腦真的只是擺設,看不出來你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麼?很抱歉,我知道你在做什麼。」
只是不明白目的。
AR將長髮撥到腦後,笑了起來。「看來是我太低估你了。」
夜色深沉,月色亦提供不了照明,但他們離得很近,K能在幽微的光線中看見那雙淺褐色眼睛,他在裡頭看見了一絲挫敗與懊惱。
顯然眸子的主人想著有光線黯淡遮掩,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與表情,這讓他在這一刻就像個普通人,而不是工於心計處處偽裝的殺手。
「你還沒說你為什麼那麼執著神廟。」
繞了一圈,K滿足了AR轉移話題的意圖,現在他又拐了回來,像是在說我已經順著你了,該你滿足我了。
AR長吐了口氣。他可從沒覺得K如此難纏過。
「K,如果你不關心你的隊友,你這麼關心我做什麼?」
「我關心我的隊友。」K說。「在工作期間。」
「所以你是擔心我給你招致麻煩?」AR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從這個男人嘴裡撬出祕密,K靜靜看了他幾秒。「把克絲朵送回去後,我跟你再來一趟。」
AR愣住,難得地顯露出困惑與驚訝。「什麼?」
「如果那真是阿萊的神廟的所在地,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你瘋了嗎?」AR笑了起來,搖著頭。「你明知道可以搪塞克絲朵的,你先前也是這麼想的。」
K正要開口,敏銳地察覺了一道光線從外面掃了進來,他立即壓倒AR。「有人過來了。」他低聲說。
這地方除了克絲朵,就只剩下遠處非法份子,能讓K瞬間提起警戒來者是誰不言而喻。
按照K的想法,現在最好安靜退出車子,以車子為掩體,他手邊有槍,完全可以反制對方,他也正打算那麼做,但在動作前,AR忽然攬住他肩膀,吻住了他的嘴唇。
K想推開他,但AR攬得很緊,手直接探過他身後去摸槍和匕首,在不知道他想幹麻的情況下,K當然不能讓他如願,他們兩像愚蠢的親嘴魚,嘴親在一起,脖子以下卻進行著激烈的對抗。
這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已經夠巡邏的人過來了。
這時再開車門動靜就太大了,迎接他們的可能就是不留情的掃射,K憤怒地瞪著AR,他明白這傢伙想做什麼,AR的眼睛彎彎的似是對他笑。
手電筒的燈已經能照亮整個車廂,K再不願意也只能配合AR,他將人壓在車門上,反客為主地吻了上去。
唇舌交纏,好似外在一切都融化在彼此氣息,他們忘情擁吻。
──就像是偷情的情侶。
突如其來的明亮燈光驚擾了這對野鴛鴦,K抬頭皺眉看向窗外,窗外的人似是沒想到會看見兩個男人搞在一塊兒,雙雙都愣了幾秒。
外頭的人用槍敲了敲車門,示意他們出去。
因著方才從沙地上滾下來,又在車上這麼狹小空間中扭打過,他們兩衣服凌亂得不行,看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那是兩個白種人,看其穿戴應該是傭兵。
「你們是誰,為什麼在這裡?」其中一個操著流利英文問道。
AR舔了舔嘴唇,聳了下肩膀。「我們在蜜月旅行。」
「……」K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兩名傭兵也不知道怎麼應對這話題,他們手上槍依然對著他們兩。「和我們走一趟,核實資料後你們就能離開。」
「這裡應該不是軍事重區吧?我們到埃及來可沒聽說東部沙漠戒嚴了。」AR面露不滿,但在槍口下又不敢太過放肆,這顯得他的話語更像是自言自語的埋怨。
「前面在進行挖掘,限制靠近。」傭兵口氣冷硬。
「我妹妹在前面帳篷,我去叫她。」AR說。
「不必,我去。」傭兵說道。
「等等,她不太正常,你這樣去她會嚇死,我跟你一起去。不然你以為我們蜜月為什麼要帶她?因為她腦子有點問題,我放不下她一個人在家,反正她也不會打擾我們的好事。」
「……」傭兵實在對這毫無節操又多話的傢伙無言以對。
克絲朵在AR的陪伴下穿著外套走了出來,她看向K,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受制於人的K,她不由得不安害怕了起來。
AR手搭在她肩膀,低聲安撫著她,這才讓她安心一點。
看克絲朵那過份懵懂天真的模樣,傭兵才真的相信AR的話。
「你們叫什麼名字?哪個國家的人?」傭兵走在他們身後,手上的槍始終沒有放下。
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沙丘,AR和K不約而同掩飾了自己矯捷的身手。
「我叫裴濟,美國人。」
「莫羅,美國人。」
AR看了K一眼,手不動聲色地搭在他腰上,他靠了過去,像是和丈夫撒嬌一般。「親愛的,你追蹤我IG的名字是這個嗎?」
傭兵在後頭看著,K也不好甩開他的手。
「你們在說什麼?」傭兵冷聲喝問。
AR皺眉看他,像是無法忍受他的神經質一般。「說回去後讓他補償,有需要這樣嗎?你是不是歧視同性戀?」
傭兵正打算開個幾槍給他教訓,就見K一把將人拖回去,面露抱歉。
「我的丈夫年紀比較小,很抱歉,我們會好好配合。」
這才讓傭兵放下槍。
AR踢了腳沙子,不滿地推了K一把,將年紀小這個謊言演繹得活靈活現。
這裡距離工地還有頗長距離,他們上了傭兵的越野車,一路往燈火通明的現場過去,不到十分鐘他們已經籠罩明亮得讓人感受到熱意的工事現場。
遠看沒有感覺,靠近才能感受到這個開挖現場有多龐大,重型機組發出轟隆聲,被挖出來堆放一邊的沙子可以疊成另外一座山,AR目測已經挖有四層樓深了。
但目前看來還沒觸及他們的目標,放眼望去依然只有沙,沒有任何建築痕跡。
一名傭兵前去通報,K看盯著他們的傭兵因回到營地而有些微放鬆,他靠近AR,壓抑的聲調中帶著一絲怒意。
「這就是你的意圖?把我們帶進來?」
「親愛的,他們只是核實身份,不會殺人滅口的。」AR對K眨了眨眼。「剛剛接吻的感覺很好,你介意回去後再給我幾個吻嗎?」
K明知道這是他避重就輕的詭計,仍無法控制地感到厭惡。
第八章
他們被領到一個開放式的棚子底下,一名配戴無線電的褐髮女性在裡頭,她看起來無害,但K一眼就注意到她手上厚厚的槍繭,顯然這是個頗具資歷的老兵。
整個營區來去的傭兵都穿著統一的制服,淺灰底迷彩裝,K注意到在立領兩側尖角各有一特殊蛇形紋章。
那有點熟悉,但一時又想不出來那是什麼記號。
「我聽說了,你們是來旅行的?為什麼要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這裡可不靠近任何城市。」褐髮女性問,她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破裂的履帶輾過砂石,這是抽煙喝酒過量破壞了聲帶的結果。
AR正要開口,K摀住他嘴。「我們參觀完阿布辛貝神廟就進入沙漠,沙漠和城市邊緣有很多觀光客,我們不想和觀光客混在一起。」
女人挑眉。「這裡距離城市有三天路程,有需要到這麼內部嗎?」
K正要回話,捂著AR嘴巴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來,AR對他笑得狡黠調皮。
「冒險,我們覺得這樣比較刺激。」AR說,似笑非笑地勾了K一眼。
他正用力擦著被舔過的掌心。
女人似乎意會了他所謂的刺激是哪方面的,她沒有表現任何情緒。「請在這裡填上名字,之後你們就可以離開了。」
他們三人簽下自己名諱,只是AR改了克絲朵姓氏,他代簽了克絲朵的名字,在這份偽造的簽名中他們真成了兄妹。
簽完大名,他們在傭兵護送下離開帳篷。
K看見女人對士兵使了個眼色,他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側,實則那個位置能最快速度抽槍。
AR手牽著克絲朵,像是溫柔的哥哥一般。
他們三人走近停著無數越野車、軍用卡車和重型機組的空地,走在後方的士兵驀然抬槍,AR餘光瞥見他的動作,立即撲身帶倒克絲朵,槍聲響起。
克絲朵立即放聲大叫,她的尖叫聲如利刃劃破了營區的秩序。
AR肩膀中了一槍,血如泉湧,他按著傷口臉色瞬間蒼白。
「你們做什麼!」K怒吼,上前扶住了AR。他知道現在不是反抗的時候,這裡敵人太多,只要他拔槍,那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在傭兵看不到的角度,他將匕首塞進AR沒受傷的手。
傭兵沒有回答,再次抬起槍,K雙腿蓄力,隨時準備撲出去,他們之間距離不遠,只要能制服一個,或許他們有機會搶台車離開。
然而他還沒動作,克絲朵看著血流如注的AR,又看黑幽幽的槍口,再次尖叫,大聲呼喊什麼,講著她沒人聽得懂的古埃及語。
士兵舉起槍對準克絲朵腦袋,這一瞬間K撲了上去,另外一名傭兵立即將槍對過來,K已經帶著人滾了一圈,傭兵不得不鬆開扣住板機的手,以免誤傷同伴。
狀似虛弱的AR揉身而上,在傭兵注意被K帶走的瞬間一匕首戳進他後心。
但AR還沒能鬆懈下來,後腦杓便傳來尖銳的刺痛,接著是克絲朵可怕的尖叫聲。
他倒臥地上忍不住疼痛地呻吟,肩膀的槍傷被厚重的軍靴用力踩著。
襲擊者槍口對著AR腦袋,這逼得K不得不就範,他鬆開對傭兵的箝制,那傭兵立即槍托揮過去打在他太陽穴上,他腦袋一陣暈眩視野模糊,軟倒跌在地上。
克絲朵尖叫著要過去,傭兵甩了她一巴掌將她打在地上,她只能徒然地高聲怒罵,可悲的是她罵的沒人聽得懂。
再次坐實她是個腦子有問題的殘疾人士事實。
她這次沒有哭泣,只是憤怒仇恨地瞪著這些人。
她的恨意對傭兵而言不痛不癢,就在集結過來的傭兵準備解決他們三人性命時,槍響、女人的尖叫吸引了帳篷內研究者的注意。
「停下!放下槍!」一名頭髮灰白,戴著厚重眼鏡的男人大喊著,他一把抓過身旁女傭兵。「你們在做什麼!讓他們放下槍!」
「為什麼?他們看見了我們在做什麼,而且他們還殺了我的一名士兵。」褐髮女兵冷漠地拒絕。
「妳這腦子只有槍和酒的白癡!我命令妳,讓妳的人把槍放下!」
受雇於人傭兵只能聽令,女兵不悅地拿起無線電,讓人停止行動。
研究員們趕了過去,在看見受傷沉重的AR還有死去的傭兵,陷入了驚恐與不知所措。
「為什麼要殺人!」領頭的研究者對所有人大喊,像是想從他們口中得到答案一般。
「我們必須確保他們不會洩漏這裡的事情。」踩在AR身上的傭兵說道,她也是個女性,一頭俐落的黑色短髮,一道細小的刀疤橫在咽喉處。
「拿開妳的腳,他受傷了,他需要治療。」
「他們不該活著離開這裡,而且他殺了我的同伴。」
「妳的同伴朝我們開槍我們才反擊,是你們的人把我們帶過來,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AR虛弱,但口齒清晰地控訴著。「簡直像野蠻人!」
傭兵踏著他傷處的腳加大了力道,AR痛苦地慘叫。
實際沒那麼疼,但為了博取同情,他只好讓自己看起來像要死了。
研究者立即制止了她。「不管怎麼樣,我不能讓你殺了他們,就算我的研究沒經過政府同意,但我只是在做研究的,不是來殺人的!」
「馬可加拿先生,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的老闆贊助你這次挖掘,他才是老闆。」女傭兵說道。
這讓研究者氣得跳腳。「但現在我說了算!我讓妳放開他們!」
女傭兵深深看了研究者一眼,目光瞥向狼狽受困於人的三人,撇一下頭示意,踩著AR的傭兵移開了腳。
「讓醫生過來。」女傭兵說道。
在這短暫的爭執間AR硬是逼出了眼淚,他現在涕淚交加,一被拉起來,臉上顯得狼狽醜陋又可憐,這更加重研究者們的愧疚與同情。
「孩子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你們不該遭受這樣對待的。」
AR因疼痛而不停抽氣。「我的伴侶、你們對他怎麼了……他還好嗎?」說著,他喊了起來:「莫羅、莫羅!你還好嗎?」
K胡亂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還行。
「我妹妹……」
克絲朵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發展,但知道他們沒有性命之危了,她想到AR身邊關切他的傷勢,但傭兵用力壓制她的肩膀,那股憤怒再度燃燒起來,她破口大罵:「你會被鱷魚咬死!咬掉你的睪丸!你這無恥、可惡的惡徒,死了你的靈魂會被吃掉!」
她罵得很惡毒,但依然沒人聽得懂。
克絲朵一開口AR就知道壞了,研究者們無不瞪大眼看著她。
AR知道他們應該也聽不懂克絲朵的話,但一些詞彙的發音現在已經研究出來了,例如尼羅河、惡徒、靈魂和吃。
這些組合起來足夠讓頗具相關知識的研究者們發覺她正用流利的埃及語罵人。
「真主啊……」一名研究者驚愕地看著克絲朵。
「放、快放開她!妳說的是埃及語嗎?」研究者立刻迎上去。
得回自由的克絲朵撲向AR,無視了研究者的熱情。
她對AR身上的血驚慌無措。「裴濟、裴濟……」
AR對她露出慘淡的微笑,輕聲安撫她。「我沒事,克絲朵,我沒事。」
他教導過克絲朵,在外頭如果要呼喊他,得稱呼他為裴濟。
AR這代號太有名了,實在不適合拋頭露面。
我沒事這句話AR也教過克絲朵,她聽得懂,她的慌亂平息了一些。
研究者們短暫的錯愕恍惚後回過神來,讓已經趕到的營地醫生治療傷患。
AR想,他們的生命大概有一半是安全的。他目光轉向克絲朵,或許在『阿萊』身上,他們能得到另外一半保障。
克絲朵覺得自從在這個世界睜開眼開始,她的生命就充滿了混亂與困惑,所有人對著她說她聽不懂的話,她試圖讓大家知道她想做什麼,但總是沒人能理解。
她成為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停跟著車隊遊蕩,從華美寬大得簡直不可思議的房子被帶走,從冰天雪地中到了熟悉炎熱的沙漠地區,周遭的人一直死去,她終於理解原來她很危險,有人想殺她。
之後她遇到了K,他和所有人不一樣,他從沒責備什麼都不懂的她,甚至還細心地教導她,在她的心中,這是個可靠的男人,他的脾氣也很穩定,生氣就是生氣,大多時候都是平靜的,不像另外一個男人那樣心情起伏言說歡笑都讓人捉摸不透。
在他們的幫助下,她覺得自己明白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人生,只是看著眼前畫面,她開始質疑起這一點了。
河馬與鱷魚是不相容的兩個物種,牠們都生活在河裡,即使是兇惡的鱷魚碰到了河馬也總會迴避,而河馬也因食物不同而不進犯鱷魚的領地,他們是互相忌憚且彼此避忌的生物。
而現在她居然看見河馬和鱷魚靠在一塊兒,親密地說著話。
這個世界果然和自己所在的那個不一樣。
AR身上的傷被妥善處理包紮,子彈擦過肩膀撕裂他的肌肉,所幸沒打進身體裡,所以傷口看起來可怕,但真正影響他的只有失血過多。
要是子彈穿過身體,可能他半個肩膀手臂都毀了,在那樣近的距離子彈對人體造成的傷害極其可怕。
K一手拿著冰敷袋靠著自己被打腫的半邊臉,一隻手環在靠在自己肩上的男人肩上。
「莫羅,我有些冷,你抱抱我。」AR輕聲說,氣息呼在K的耳邊。
「……」K覺得自己人生中最蠢的選擇就是配合AR,瞧瞧他們現在是什麼處境,這男人居然還有心情調戲他?
冷什麼冷,子彈沒打穿動脈,他流掉的血甚至連輸血的需求都不到。
K目光不動聲色地逡巡周圍一圈,他們正被重兵把守,顯然這個營地的傭兵頭子沒打算放過他們。
幾個看似做著雜務的士兵正觀察著他們,他只好放下冰袋,將人攬進懷裡。
鱷魚和河馬相親相愛,不試圖咬死對方。
才怪。
摟著人,K下巴抵著AR的腦袋,如此親近讓他們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氣息,可惜K沒辦法在懷裡男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旖旎氛圍,應該說他現在除了把人打一頓之外,沒其他想法。
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按住了他的傷口,狀似親密且寵溺地輕聲說:「不會殺人滅口,嗯?」
AR咧了一下嘴,沒說話。
K加重手的力道,他能感覺到溫熱鮮血滲透濕濡了重重紗布的黏膩感。「或許你能和我說說我們現在這是什麼狀況,好嗎?」
「……」
這樣的的對峙與拉扯經過了十幾秒,AR深吸了口氣。「是我不好,我誤判了形式,我很抱歉。」
K鬆開了手。
AR的肩膀痛得都麻了,腦門像被什麼緊箍著的疼。
K一手溼黏,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掌,他手下滑輕輕摩擦著AR的後腰,把髒汙抹回他身上。
而AR的傷口則遮掩在他的長捲髮下,沒讓士兵發現他們甜美底下暗藏的波濤。
「親愛的,作為我老實認錯的獎勵,你能再親親我嗎?」AR忍著暈眩和疼痛,溫聲說。
「你除了這招也沒別的了,是吧?」說著,K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他另一隻手輕抬起男人下顎。「真格的還是先別了吧?我怕你缺氧暈過去。」他手用力,掐了他屁股一下。
AR整個人縮了一下,幾乎是彈到K身上,愣了幾秒後把臉埋在他肩上,難忍地笑了起來。「去你的,你怎麼還性騷擾?」
「你如果有點良知,就知道這個指控有多麼無力。」
「是,都是我的問題。」AR嘆息。「一下子就跟我學壞了,這樣可不行。」
K的手掌流連在他線條優美的側臉。「現在別說話了,你需要休息。」
AR半瞇起眼,伸出沒事的手環住男人的腰。「你是不想和我說話了對吧?」
「顯然你這時候很有自知之明,那你能稍微放過我嗎?看在我如此忍耐你的份上?」
AR輕笑,低沉的聲音迴盪在胸腔,透過彼此兩人親密的依靠傳遞到另一人身上。
在進入這個治療帳篷後,K的聲音一直很平靜,他正展現對自身完美的控制,無論表情動作聲音,都不顯露出厭煩和焦躁。
哪怕他心裡對現今的發展感到極度煩躁。
他想起那個褐髮女人是誰了,他們沒打過照面,但她名聲響亮──惡名昭彰的那種響亮。
「我不打擾你思考,好好想想怎麼應付這局面吧。」AR低聲說,抬手摸了摸K長出鬍渣的下顎,同時按住那從臉頰滑到咽喉,明顯想掐住他脖子的大手。「我先睡一會兒。」
見他真閉目小憩,K才熄下扼死他的念頭。
克絲朵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對面兩男人身上,她的眼球左看右看又左看右看,看得兩顆眼球差點撞車,她一點也沒能意會那又擁抱又親吻的兩人是什麼狀況?
他們不是挺討厭彼此的嗎?
起碼K是很不滿AR的。
她對此毫無頭緒,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在這個世界睜開眼時的無知和混亂。
K視線盯著帳篷的一角,看似恍惚發呆一般,但腦子正快速運轉。
本伯斯女士,她屬於哪個組織並不清楚,但執行的任務無不與犯罪掛勾,這在他們的世界並不奇怪,她真正令人詬病的是她不擇手段得毫無原則,她簡直像是黑手黨。
她最有名的事蹟是為了得到某項情報,讓士兵強姦了當事人家中所有女性,無論老幼,在當事人面前活活弄死了他的妻子。
在男主人的寶貝幼女即將遭受侵犯時,本伯斯得到了她要的情報,然而她並沒就此放過那可憐的一家,全家都死了。
對外警方調查是惡徒入室搶劫,但業內都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她手下的傭兵全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樂於享受本伯斯的指令,甚至炫耀自己犯下的惡行。
為什麼這樣的傭兵會來看護這個無害的考古現場?
聽黑髮女兵和研究員對話,這裡的出資者另有其人,那個人是本伯斯的老闆嗎?
不是誰都能請得動本伯斯,業界流傳本伯斯只效忠一個人,並不像大多傭兵屬於某國或某軍事公司。
如果真是如此,那或許他們這次觸動的是無法想像的人物。
K想,他們要儘快抽身,和這些人牽扯越久,就越可能吸引那位人物的目光。
他並不想在往後生活中增加除AR之外的額外麻煩。
AR身上的傷口被重新包紮,因著克絲朵蹦出來的那幾句古埃及語,他們被鄭重邀請留下作客──沒有拒絕餘地。
也因為要長期留在這,他們被搜身,CZ75被拿走了,對於傭兵的質問,K冷靜且平靜地回答:「我們本來就預期要進入沙漠,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情況下,準備防身手槍很正常。
槍的管道?不、不是走私,埃及有很多管道可以買到槍,我們上網找賣家,到埃及後他把槍賣給我們。
我不在乎槍的來處,只是要防身,要回國就把槍轉賣或丟了就好,反正只是一把用了多年的舊槍,不值多少錢。」
士兵聽了他的回覆,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是信或不信。
「我們能回營地一趟嗎?東西都在那邊。」AR問。
這個要求並不任性,士兵們回報後便準了這個請求。
當他們回到搭設帳篷的地方,士兵抬槍打破了越野車的四個輪胎。
AR和K互視一眼,AR推了克絲朵一把,讓她進帳篷收拾東西,他則藉著整理食物和器具的動作,把一些東西埋進沙裡,最主要的是那個具備衛星定位功能的平板。
K則提著偽裝成行李箱的鋁箱進了帳篷,他割開帳篷底,把槍枝套進袋子埋進沙中,清空了箱子內的東西,接著接過克絲朵遞來的東西,一樣樣擺進箱中。
有他們的衣服、生活用品,很難相信三個人的東西真的整理起來,居然能塞進這個不大的箱子裡。
其中一半都是AR的保養品,這實在讓人無語,更無語的是這些都是他幫忙採買的。
他們的越野車也被仔細地搜索,物資全搬進士兵開來的車子中,他們拆了帳篷砸了他們的手機,並把這幾天的生活痕跡一塊兒遷移到考古營區。
在營區他們住的地方離研究員們的帳篷頗有距離,可以說是住在傭兵的帳篷間,受到他們嚴密的監控。
好處是他們可以好好地洗個澡,這裡有臨時搭建的公共浴室,也有廁所,為了長期作業這裡架設了很是先進的集水設備,收集捕捉露水與空氣中的水汽,這裡也有自備的大型水箱。
即使不進行後續補給,這裡的蓄水量足夠所有人一個月的用水。
埃及的夏天很熱,待在帳篷中悶得讓想死,AR一點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理所當然地以兄長名義跟著克絲朵到了研究者居住的地方。
幾乎所有人都住帳篷,除了這一群斯文人,他們在沙地蓋了簡易的組裝屋,組裝屋採取相對涼爽的設計,裡頭也有風扇,待在這裡比待在帳篷或太陽底下好上許多。
「你們在這裡是要挖掘什麼?金字塔?」AR裝作對埃及毫不了解的樣子,他就像典型不學無術、賣弄美貌、自戀任性的時下青年,進入營區後抱怨多過感謝,到處挑毛病,這讓大多數人,甚至是性格相對溫和的學者都不願與他交流。
雅思嘉沉默片刻。「我們的目的是神廟,金字塔大多在尼羅河西岸,這裡是東邊。」
AR手撐著臉頰,另一手拿著扇子給自己降溫。「你們為什麼會覺得這裡有神廟?這裡離尼羅河那麼遠,神廟蓋在這水從哪裡來?別是搞錯了吧?」
雅思嘉看了他一眼。「我們自然是有科學根據的。」
AR挑眉。「什麼根據?」
「說了你也不明白。」語畢雅思嘉低下頭,忙碌於手上的工作,明顯拒絕與他交談。
AR撇了撇嘴,小聲咒罵著,他看見雅思嘉憤怒地皺眉,愉悅地勾了勾嘴角。
辦公室內只剩下風扇聲,以及外頭轟隆隆的機械聲。
安靜悶熱讓人昏昏欲睡,倏然砰一聲驚動了他們,只見對著內部研究室的門被甩開,克絲朵衝了出來,她捏緊著手快步走出來,目光在接觸到AR後,神情有一瞬間的糾結掙扎,最終她衝了過去撲進他懷裡。
AR讀懂了她的掙扎,難忍笑了出來。「嘿、嘿,小寶貝,妳怎麼了?」
「裴濟……」環著男人的腰,克絲朵僵硬得像個石塊。
AR眼神銳利地掃向追出來的研究者們。
「我們什麼都沒做!只是、只是想和她聊聊天。」年約六十多的約翰匆忙地說著。「噢天,你知道她會說埃及語嗎?是因為這樣你們才帶她來埃及?」
AR毫無風度地翻了個白眼。「我說過了,她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袋,從那時起就變成了連話都不會說的傻瓜,什麼埃及語,我看是你們考古考到腦子不正常了吧?她就算突然靈通了,也不可能會說埃及語!」
「你不懂,她真的說了!」
「Fuck!她不會!那你倒是告訴我她說什麼了,麻煩你替我翻譯翻譯好嗎?我當她的哥哥這麼多年,我還沒聽見一句聽得懂的話!」
約翰突然嘰哩咕嚕地說了一串話,雖然磕磕拌拌的,但能推測出應該是完整的什麼話。
克絲朵沉默一會兒,然後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看看你們!不要再逼她了!看她多害怕!」AR厲聲吼著,他牽著克絲朵,一手護著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帶著她走出辦公室。
門一關上,克絲朵僵硬得像個竹竿,直挺挺戳著,臉上漲得通紅,但沒半滴眼淚。
AR笑著拍了拍她肩膀,下了樓梯,鞋底踏在沙地上的觸感驀地讓人感到沮喪,尤其是克絲朵。
她想,這都是她的錯,是她讓他們陷入這樣的窘境。現實是不會改變的,回不去熟悉的時代,找不回家人,早該熄滅心底不切實際的願望。
她轉頭看向AR,正想說些什麼,就見男人挑眉,摟著她肩膀朝前走去。
K往他們走來,臉上帶著一分笑。「他們說可以帶我們去兜風。」
AR歪著頭看了看跟在K身後的傭兵。「沒有危險嗎?」他沒貿然前進,以質疑與不安的眼神與K對視。
「神經質的美國男孩,真想對你們做什麼,還需要特地把你們帶出去?」一傭兵嘲諷道。
AR瞪了他一眼,在他鄙夷輕視的眼神中更加憤怒。
「我們在這也好幾天,你昨晚不是說想出去散散心嗎?」K溫聲勸著。「不會有事的。」
丈夫的規勸顯然讓青年心情舒服一些,牽著妹妹的手,他走了過去。「我傷口還痛著呢!」
「得了!不過就破皮。愛去不去!要不是你男人一直拜託,你以為我們想攬這種事?」傭兵啐了口,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克絲朵身上來回打量。
K靜靜望著AR。
AR明白那是無聲的警告,K縱容他,讓他進到這個營地一探虛實,但明顯這裡的人並不是善類,他們得及早抽身。
由不得他繼續任性。
半瞇起眼,AR眼神勾著一抹笑意,他正要拒絕,傭兵卻像等不及他的拖沓,一箭步上前扯住克絲朵。
「你做什麼!」AR怒喝,伸手要扯回克絲朵,抵住他腹部的槍口阻住他的後續動作。
「走!」傭兵冷聲道。
克絲朵被摀著嘴,兩名高壯的士兵半拉半抬地把她塞進車內,大開的車門可以看見在少女身上游移掐揉的手。
K憤怒地上前,但被其他兩名笑著的傭兵扯了回去。
「我們不去了。」K冷聲說道。
「這可由不得你們。」傭兵笑,對著裙擺被撩起,正努力抵抗的克絲朵吹了聲口哨。「真是個漂亮寶貝,看看她的腿。」
猥褻女孩的傭兵起身,拍了拍克絲朵漲得通紅的臉頰,起身坐進副駕駛座,壓制她的則進了駕駛座。
另外兩名傭兵各推了K和AR一把,逼他們上車。
車門一關上,克絲朵立刻撲進AR懷裡,她渾身發抖,但AR感覺得出那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她口中吐出低沉而憎恨的話語。
「沒事、克絲朵,沒事的。」AR輕聲安撫著她。
他餘光看見她的手指深深掐進了沙發墊中,她口中的喃唸便得更快,像是在詛咒著什麼。
「凡是淫邪了女人,他的手要被剁下,他的妻兒將離開他、他的家產將賠償給受他侵擾的女人……
他們必須遵從埃及的法,來自荷魯斯與上下埃及之王的旨意,他們必須付出代價……」
她的指甲在椅背上留下細淺的痕跡,她被輕輕推開,AR讓她好好地端坐在位置上,這時她才發現K和AR的神情很靜,他們像是約好了一般一同出手,一人扼住一個人扭住他們咽喉。
那只在一瞬間的事情,傭兵甚至連掙扎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克絲朵腦袋無比靈光,她立刻探出身穩住了方向盤,死者的腳還踏在油門上,這讓車子穩定保持前進。
「好孩子。」AR讚賞地拍了拍她腦袋。
傭兵塊頭很大,想不影響車子前進取代其駕駛位置是不可能的,K讓克絲朵拔下鑰匙,車子緩慢地停了下來。
另外一輛車感到奇怪地靠了過來。
「傑森搞什麼鬼?這麼飢渴現在就要上了嗎?這裡離營區可不夠遠!」傭兵大笑著調侃著下車,他靠近停住行駛的車子一看,訝異發現裡頭沒有動靜,他第一時間打開車門,發現正副兩駕駛彷彿入睡一般的姿態。
手探了探他們咽喉,沒有了起伏,他目光掃向後座,空無一人。
「Fuck!他們跑了!他們到底是誰!」他怒吼,可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讓他感到不對勁,當他回頭,一枚子彈射進他的視野,貫穿他的眉心。
解決了四個人,K徵用相對乾淨的車子,搜刮了物資,他坐進駕駛座,看向AR。「你可以回去,如果你真不想離開那兒的話。」
AR斜了他一眼,推開放在後座椅墊上的軍火,一屁股坐了進去,姿態優雅得像是哪來的貴公子。
「司機麻煩開車。」
第九章
AR和K的預定計畫中優先進行的是繞回原本駐紮地起出埋在沙裡的東西,但失去現代科技的幫助,他們要在瞬息萬變的沙漠中找到回去的路徑並不容易。
克絲朵面無表情坐在副駕駛座,她緊縮著身體,哪怕這地方熱得讓人想裸奔也沒放開自己。
K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無法釋懷。
女性無法原諒這種事他可以理解,但身為男人他也不知道能怎麼寬慰她。
透過後照鏡瞥向AR,他居然也面無表情不知道想些什麼。
「他們挖掘的神廟如果真是克絲朵所說的那個,那麼遲早你能看見它,也不必急於此時吧?」
AR聳了一下肩膀,神情不以為然。他手靠在窗邊望外眺望著。「這一片黃沙底下埋藏著什麼現代科技都無法盡數探知,正如同憑藉現今科學,人類所知仍無比渺小,你知道嗎,如果阿萊說的是真的,我就在我的有生之年見證了靈魂的真實性。」
「那可不只,你還見證了時光穿越。」K略帶嘲諷地回了一句。
AR笑了起來。「我是個尋找信仰的人。」
K不接話,他有預感接下來的對話一定非常離奇。伸手調整了一下後照鏡,在被高溫蒸氣模糊界線的黃沙丘上,他彷彿看見更多的沙塵翻騰。
定睛看了幾秒,他嘖了聲。「有追兵。」
AR挑眉。「來得太快了。」他沉默半晌。「總不會是陷阱吧……」
誘使他們暴露身份的陷阱?
「你想太多了,他們要是有所懷疑早把我們帶出去殺掉了,那幾個研究員難不成還能替我們挨子彈?」
這麼說倒也對。
轉過身對著後方觀察,AR深感不妙。「來的人不少,我說那四個垃圾該不會是私下出營吧?如果經過通報,他們怎麼會立刻追出來?你別和我說傭兵身上都植有生物監測,人死系統自動通報?」
「你醒醒吧,傭兵不值錢,死了就死了,值得這麼大費周章裝設什麼生物晶片?」K忽然意識到AR真是個容易想多的人,幾乎逼近被害妄想症程度。
「那他們到底為什麼這麼快追出來?」
這問題已經不重要了,當K透過後照鏡看見最少三台的越野車,以及全副武裝的傭兵們,就知道他們恐怕沒那麼好過了。
「不要開槍。」K說道。「那會被視為挑釁。」
AR眉頭緊鎖,望著為首的車輛,他看不清車內的人,但可以猜想這次行動是誰主導。「看來黑髮女士對我們始終不放心,或許那四人出營的事情只是她試探的第一步?」
K沒作聲。
「如果我們在他們眼中看來並不單純,同為傭兵,你懷疑這樣一個家庭旅行,你首先會想的是什麼?」
「是刺探情報的前哨,也可能是吸引注意的幌子,背後有其他兵力進行部署。」K答。
「沒錯,她顯然也是這麼想的,她不會想殺我們,因為她必須弄清楚我們背後到底有沒有勢力。K,你假設的情況錯誤了,你認為我們所提供的資訊在他們看來是合理的,這樣他們當然不必針對我們進行試探。」
K點了點頭。「這次是我失誤。」易地而處,兩個男人在車內瞎搞,還是在那種誤打誤撞被抓到的情況下,他不會判定他們有問題。
或許是因為同為男性,他覺得這種犧牲太大了,如果不是AR這個亂七八糟的傢伙,他肯定不會和任何男人有這種親密接觸,寧願在車上裝睡,也不會親在一起。
這種想法給了他先入為主的錯誤判斷,他以為對方也會這麼認為,卻忽略了他的對手是女人,女人不見得認為兩個男人搞在一起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犯的最大錯誤──直男思維。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把克絲朵──也就是阿萊的話當一回事。」AR拿起身邊的槍械進行檢查,最後填裝上彈藥。「為惡多端的傭兵團體為什麼忽然學術魂爆發跑到埃及這樣的地方挖沙考古?這不合理。」
「所以?」
「如果阿萊所說都是真的,那你怎麼保證在我們知道這件事情的同時,不會有其他人也知道了這件事?這座神廟除了歷史和文物價值之外,它目前最不可思議的是發生在神廟內的靈魂穿越。」
K厭煩地拍了方向盤。「收起你那些怪力亂神的想法,這完全是胡說八道!」
「我沒有。」將槍上膛,AR透過鏡子注視著K的雙眼。「那座神廟對我最大的吸引力,就在於此。」
按下了窗戶玻璃,他回身對向已經追到了射擊範圍內的越野車,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地面的些許不同。
有別方才一片黃沙瀰漫,這裡的地面有些綠意,即使只是枯萎成了一片乾草鋪覆在地面。
這讓AR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說了不要開槍。」
K的聲音驀然在車內響起,AR眨了眨眼,臉色古怪地看了看土地。「遵命老闆。」
「……」
車子一路駛去,太陽正在高空,刺得人掙不開眼,後方車輛始終綴在後頭,既不逼緊也不放棄,這完全印證了AR的刺探說。
黑髮女兵想知道在這情況下他們會往哪個地方去。
她給了他們兩條選擇,一是迷失在沙漠中心死去,二是返回她設想中的接應點,暴露同伴所在地。
在K看來,他們也有兩個選擇,要就是回去殺光他們,要就是投降。
他們是不可能在這情況下繞回都市,根本不認得路怎麼回去,他也不想投降,他們總共殺了五名傭兵,這筆帳對方肯定不會就此算了。
人數和地形限制讓反擊這個想法頗有難度,K還在考慮什麼方案適合現在狀況。
AR看了看前座。「打開無線電,我和她談談。」
「你想談什麼?」
「談談生死、信仰理念,如果她願意說不定還能聊聊夢想?」
「……」K撇嘴,隨手轉開了無線電開關,把對講機拋向後座。
接過黑色對話器,對方顯然接受到了這邊的電波訊號,他能聽見來自後方車輛內的細微雜音。「妳好,很抱歉我們必須要離開。」
「你們不可能離開。」女人冰冷的聲音平靜地回應。
「為什麼?我們只是想回家,甚至我可以保證我們永遠不會再來。」
「你們只有一條路,就是死在這裡。」女人淡淡地說。
AR手指輕輕撥動著無線電的連接線。「或許也不錯,死在埃及這麼浪漫的地方,女士,妳相信靈魂嗎?」
對講機那方沒有答聲,也不知道是覺得這個問題太愚蠢懶得回答還是怎麼的。
「我相信有靈魂,所以就算在這裡死了,我的靈魂依然會在科學無法解釋的規則引導下,前往我該去的地方,古埃及人相信河的西岸便是陰間,女士,妳覺得陰間是什麼樣的?」
「我沒有信仰,我也不信靈魂和陰間。」女人說道。
AR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和K對視一眼。「就我所知,你們現在正在挖掘一座古埃及的神廟,如果妳不信仰這些,那待在這片黃沙之地不是很無聊嗎?妳從沒想了解一下埃及嗎?」
「你又了解多少?你為什麼要來埃及?」
「古埃及是很浪漫的國度,死了能夠前往陰間,能和我愛的人繼續長相廝守,我覺得是很好的意象,所以我和我的伴侶到這裡來。」
「你們殺了四位受過專業訓練的士兵,你認為你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度?我再問一次,你們為什麼要來埃及。」
AR的視線飄向窗外,藍天金沙。「為了找尋生死。女士,我也同樣再請教一次,妳相信有靈魂嗎?」
回應他的是來自後方的槍擊聲,K踩下油門方向盤一打,在沙地上拖曳出粗獷而蜿蜒的痕跡,子彈並沒射中車子,可以猜測那只是示威,並不是真的有心想狙殺他們。
AR探身關掉了無線電。「應該是上鉤了。」
K瞥了眼他。「她上鉤的方式就是開槍掃射?」
「只是惱羞成怒罷了,她認為我們已經知道一切,現在所做只是戲弄她。」
「我倒覺得她惱羞成怒的原因是因為你一直在戲耍她,而不是我們知道了什麼,你剛剛那些話就是一篇鬼話。」
AR趴在駕駛椅背邊,側頭看著K。「我和你打賭她上鉤了,而且我們能毫髮無傷地回到那個營地。」
「……」
「K,你一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知道的只有你應該早點去死。」K咬牙道。
AR輕笑。「那我可等著你了。」
坐回後座,AR靠在椅背上,神色竟然真的慵懶了起來,K已經無法評價這個人了。
明白AR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個性,K掙扎片刻後鬆開了油門,車子慢慢減速。
AR如果想回去,他就會用常人無法理解的手段回去。
AR半瞇著眼看他。「不逃了嗎?」
「能逃到哪裡去?」K冷漠地反問。
「K,偶爾你該相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相信我能讓你好過很多。」
K不知道這句話到底該怎麼反駁才好,應該說整句話充滿了荒謬的滑稽感。
「我實事求是,收起你神棍那套,那對我不管用。」
AR聳了下肩膀。「你應該透過外在障礙好好看看我的內在,你會理解我真的是個可靠的人。」
「……」閉嘴吧你。
K放棄和他對話,他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忽然發現這是人生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徹底的束手就擒,他居然坐在駕駛座上等著敵人來包圍他。
沒有任何抵抗計畫。
很快追兵圍堵住前方,呈現三角包圍的型態,將他們所在車子堵在了中央,唯有克絲朵所在的右側沒有越野車。
黑髮女兵下了車,手持UMP9,K訝異自己有心情觀察槍的保養狀況。
UMP9性能優異,大量塑料零件使得重量輕,成本價格降低,精度高,是不少國家特殊警察單位使用的槍械。
他還有心思想一下這把槍的優點。
人生果然是放棄認輸比較輕鬆一點。
他這麼自我調侃著,然後接過了AR從後方遞來的突擊步槍。
女人看見他們手上都提著槍就不再前進。「把槍放下,你們既然決定投降就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她說道。
「女士,妳會殺了我們嗎?」AR對著窗外大聲問。
女人目光很快地掃了一下克絲朵。「不會。」
「那為什麼妳要拿槍,想要我們放下槍,我希望妳也把槍放下,這樣我們才有對話的空間。」AR垂低了槍口,做出了退讓姿態。
女人冷笑,她忽然抬起了手,正當她將做出手勢時,AR的槍口抵著克絲朵的頭,有別在營地的任性模樣,也不同於對講機內的神神叨叨,他此刻冷漠無情得像一把從黑皮鞘中抽出的匕首。
他沒有說話,但女人從他漠然神情中讀出了一切。
黑髮女人的心跳加快,掌心出了一層汗。
「女士,我認為我們的目的一致,妳說呢?」AR淡淡地說。
「沒有她我們影響不大。」女人語帶保留地說道。
但在場的人都聽出了她的退讓和猶疑。
「但有她,顯然你們的進度會更快一些,東部沙漠這麼的大,單靠那一點點的敘述,顯然是不夠用的吧?」AR手溫柔地掬起一綹少女紅色髮絲。「這個會說古埃及語的女孩真是非常不可思議,對吧?」
「……」
「你們覺得她很特別,所以看似退讓地讓我們活了下來,但很顯然這是個存在問題的判定,為什麼妳會覺得這個女孩特別?就因為她胡言亂語說了些可能是古埃及語的話?不,這不合理,必定有非常強而有力的要素,讓你們認為她有幫助。」
「……」
「女士,妳見過另外一個精通古埃及語的人嗎?他或她就像克絲朵一樣,他知道以前發生的祕密,只是那個人沒辦法準確描述出神廟的地點……那麼我判斷,他恐怕不是神廟的公職人員,或許是來自下埃及的訪客?」
黑髮女人完全噤聲,她瞪著AR,神情因僵住的思維而呈現僵硬的定格。
「妳想找那座神廟,我也想,很不湊巧的,我比妳早掌握這個女孩,她和我分享了不少祕密,不知道妳,或者妳背後的老闆願不願意和我談談這些祕密?」
在AR神情自若地說出這番話時,K始終維持面無表情,他仔細觀察著那個女人,決定一有不對先開槍再說,但讓他驚異的是隨著AR的胡說八道,她居然像被鎮住一般。
那女人沒問題吧?
她總不會是對AR居然有本事用這麼優雅的姿態說出這麼匪夷所思的鬼話感到震撼吧?
那早該一梭子彈打過來結束這堆廢話了。
「女士,我等待妳的決定。」AR說著打開了保險裝置,只要扣動板機,克絲朵的腦袋隨時會變成破爛的大西瓜。
一分鐘的時間在此時彷彿綿延不絕,AR忽然笑了一下,扣在板機的食指往內緊縮,黑髮女人立即舉槍,厲聲道:「她死,你也絕對不能活著離開!」
K無聲嘆息。
她輸了。
本來是她掌控局面把握節奏,但在AR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話後,她居然亂了分寸。
AR挑眉看她。「那妳倒是說說,妳打算拿什麼和我交換?」
「你要什麼?」
「我要妳保證我們的安全,我要我們三人是優先進入神廟的人。」
黑髮女兵遲疑。「這不是我能保證的,給我三分鐘,讓我和營內的人聯繫。」
「請便。」AR說道。
「我很難相信你居然能動搖她。」K輕聲說。
「是你太固執了,阿萊的神廟只是一個遺跡,不值得惡名昭彰的傭兵出動進行護衛,動動你的腦袋想想,是什麼吸引了本伯斯的老闆?他肯定不是為了名聲吧?」
「你意思是他透過某個管道,知道了曾發生在這座神廟的事,發生在阿萊身上的事情?」
「是,如果阿萊說的是真的,神廟在當時就摧毀了,那麼不可能有任何文獻流傳下來,古埃及可不是城鎮緊密的國度,加上幾度外族入侵,甚至現在更是徹底融入阿拉伯世界,大老闆透過傳說或者書籍得知這件事的機率是零,即便真是從文獻上得知,大多數人也會判定那只是迷信的古人對不可知的事物進行的神化,不會當真,除非……」AR瞥了眼一臉懵懂但仍強裝鎮定的克絲朵。
「和克絲朵一樣的人,還有其他的?」K無法形容這個結論帶給他的衝擊有多大,他終於理解黑髮女兵的動搖了,和克絲朵相處這段時間他一直認定她講的都是妄想,而現在,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和阿萊同時代的人。
他不禁懷疑起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的人生是怎麼回事。
難道他不是活在科學的世界?
為什麼這些人可以毫無障礙地接受這些事情?
他哼笑著搖頭。「這實在太瘋狂了。」
「K,這沒那麼難。」AR低聲說。「你如果想用科學的角度來說也並非不可能,只不過我們還沒掌握到足夠線索進行理論化。」
「……」原諒他是個沒上過正規學校、學力低下的傭兵,他實在搞不太懂這些東西,但就算這樣,想讓他相信有兩個靈魂因為某種關係,穿過了將近三四千年的時光隧道,附著在了現代人的身體上,這是不是太難了?
「你如果真的無法接受,就當作是我的浪漫主義作祟好了,我就是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AR看著他,遲疑片刻,低聲道:「你幫幫我好嗎?」
K手指摩娑著槍身。「你倒是給我一個拒絕的機會。」
現在三台車圍著,傭兵隊長正在聯繫身後的軍團,他有拒絕反抗的機會嗎?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手按在K的椅背上,AR俯下身。「我要進去那個神廟,我一定要去。」
K皺了一下眉,但職業素養讓他目光始終逡巡於在敵人的車輛。「作為交換,告訴我你這麼執著的原因,如果你能打動我,我就聽你的,我要聽真話。」
AR沉默了。
K耐心等候。
「你能換個條件嗎,我不擅長和人談心。」AR目光挪到了窗外,看見黑髮女兵走了過來,她沒帶槍。「看來她是同意了我的請求。」
「所以對我的請求也就沒有意義了,對吧?」
「別說這種讓人傷心的話了,對你我永遠是真心的。」
K忍著不悅,讓自己面無表情地對著女兵。
「K,那是本伯斯的傭兵,他們的承諾一文不值,我能依靠的只有你。」
「這些迷湯你留著給別人吧,我不來這套。」
「那你要幫我嗎?」
「你哪時決定和我說真話,我再告訴你我的決定。」
AR抿嘴,無奈地看了K的後腦杓一眼。「我就不信你出任務這麼多年一點靈異事件都沒碰過!」
「抱歉,我是個無趣的人,我的任務也非常無趣,我從沒碰過你口中那些違反科學定律的事情。」
AR磨牙,K死不肯鬆口的固執讓人湧起拿槍托給他腦袋來一下的衝動。
看著黑髮女兵沒帶槍走到了車前,K淡淡地透過後視鏡瞥了俯趴在椅背上的AR一眼。「AR,說點真話沒那麼困難,起碼比讓我相信這些怪事更簡單一點。」
AR不再和K對話,目光直勾勾對向黑髮女兵。「女士,貴方考慮得如何了?」
女兵冷冷看著他。「你贏了,和我們回去。」
AR勾了勾唇。「我們看起來很像剛出社會的傻蛋嗎?女士。這些日子貴方是怎麼對待我們的我可沒忘,答應我們離開卻開槍試圖滅口;答應讓我們出來放風,卻出動了三台車來狙擊我們,現在我們跟著妳回去妳們的本營,我很難相信我們能好好活著。」
女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帶著風沙磨礪的眼尾嘲諷地挑著。「你手上有個不錯的護身符不是嗎?」
「不,這女孩你們隨時能搶走。」AR放下了槍,攬著克絲朵的肩膀。「所以我想加重一些我方的砝碼,好確保貴方針能讓我們在槍下活命。」
「哦?」
「我知道神廟在哪。」AR直視著黑髮女兵,優雅地微笑著。「現在的護身符不是克絲朵,是我。」
「你怎麼知道神廟在哪?」黑髮女兵站姿筆挺地立在黃沙之上,豔陽照射在她的黑髮上打出一片光暈,她皮膚黝黑,是長久在太陽底下曬出來的。
K目光掃過她,在視野所及的範圍內逡巡越野車內的動態,士兵們並沒退下彈匣,始終緊握著槍。
他們的危機並未真正解除。
「車內的人食指都在板機上。」K淡淡提醒著。
AR幾不可聞地應了聲,他昂首對著女兵,手指點了點自己腦袋。「這麼大一片沙漠想找一座遺失的神廟不靠腦子可不行。否則就像你們懷疑的一樣,東部沙漠哪兒不好去,怎麼正好撞到了你們?女士,你們的方向沒有錯誤,只是仍有偏差,我能讓你們節省大量的時間,我的要求只有優先進入神廟看幾眼,就這樣而已,我這樣微薄的心願能讓妳車內士兵放下槍,退下彈匣了嗎?」
女兵挑眉,始終盯在AR身上的目光倏然轉向駕駛座上的K,她嘴唇無聲動了動,不知道是咒罵,還是喃唸什麼。她回過頭對越野車做了個手勢,車內的人放下槍,姿態放鬆不少。「這樣可以了吧?」
AR想,在這種合作時候,他們應當不會再動火,他正要退回後座,就聽K冷聲道:「退下彈夾拋出車外,我們可不是外行人,你們不缺那幾盒子彈,作為合作夥伴,我要看到誠意。」
車一開對方子彈一掃,他們所在的車一旦爆胎,他們就又是受人挾制的階下囚,談什麼合作,所謂的合作是建立在雙方力量均等上,現在他們兩個人一台車手上沒幾把槍,拿什麼資源和人家談合作?
獨來獨往的殺手始終天真了一點。
已經吃了一次虧還不懂得警惕,本伯斯的傭兵不受正規體系限制,他們不談法律人權。
說他們是恐怖份子都太抬舉他們了,不過是一群殺人犯罷了,連信仰和理念都沒有,和這種人談合作就像彈琴給牛聽一樣浪費生命。
在K的堅持下,女兵厭煩地再次做出手勢,K看著越野車內的士兵卸下彈匣拋出窗外,他透過後照鏡確認了後面那台車也進行同樣動作。「走吧。」他朗聲對女兵喊道。
女兵回到了車上,三輛越野車調轉車頭,就在此時K舉槍射擊,一輛越野車漂移了起來,可以想見駕駛如何用力踩著煞車才讓車子停下。
「你們做什麼!」對講機內傳出了女兵憤怒的聲音。
K舉起話機。「我不安心,麻煩讓那輛車的人分散進其他兩輛車內,我只打爆了輪胎,可沒對著油箱射擊,對比前些日子發生在我們身上的處刑式槍擊,我應該很有禮貌了。」
對講機傳出女人憤怒的咒罵聲,K連眉毛都沒挑動一下,顯然不痛不癢。
「K……」AR皺眉。
「用用你學術腦子,你真覺得回去後他們能讓我們活著?我看你才是被什麼白痴附身居然相信他們的話,那是本伯斯的傭兵,善用酷刑、殺戮來獲得資源的軍團,不是我這樣看重信譽合約的傭兵,你是不是腦子在火箭炮打下來時撞壞了?進沙了?能醒一醒了嗎?」
「……」
「你如果不想又吃幾發子彈,把我們陷進那見鬼的的拘禁環境,聽我的。」
「我要進神廟。」
「去你的你不是唸埃及學的嗎?你的老師總也喜歡挖土吧?為什麼非得找本伯斯的人合作?好好和正規人員合作不行嗎?你真的沙吃多了腦堵塞是不是?」
「……」這可真是他挨過最有創意的罵了。
AR靠在椅背上,望著車頂,無聲嘆了口氣,他是徹底放鬆了自己,甚至閉上了眼睛。
他太急躁了,太急迫想達成目的,所以無視了一切危機,他需要相信他和本伯斯達成了合作意願,這樣他才能最快進去神廟。
可是現實……K給了他一巴掌,讓他焦躁的腦子徹底停下來。
他是該冷靜一點。
「我聽你的。」他啞著嗓音說,隨手從旁邊抓了瓶礦泉水喝了起來。
K沒應聲,看著剩下的人艱難地擠進剩餘的兩輛車,踩下油門,他慢慢跟在車後。他這姿態引得女兵不滿,越野車跟著放慢速度,左右包夾了他。
K看了眼沉默的克絲朵,拉過她手放在方向盤上,這動作驚擾了好像在神遊的她。
她回過神,下意識用力握緊了方向盤,確保方向盤不動,前輪筆直向前。
這動作很隱蔽,駕駛座側的越野車沒看見,一陣風吹來,黃沙吹進了駕駛座,撲在K的臉上,他毫無感覺一般地舉槍射擊,子彈打進油箱,他又開了一槍,槍聲迴盪在廣袤的沙漠中,疊起層層回音。
他用力踏下油門接回方向盤,車子在猛然蓄力中搖擺晃動了一下,接著如離弦之箭般急駛出去。
車子爆炸的聲響和熱浪在後照鏡中燃燒狂舞。
AR猛然坐直身。「你瘋了!」
K沒有答聲,他猛然打轉方向盤,車子驀然轉向直接衝撞向另外一輛越野車。
透過前玻璃他看見士兵手忙腳亂填裝彈匣,耳邊傳來克絲朵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他油門不放,車子猛然對撞,他們被安全帶勒著,敵人的車可就亂成一團,畢竟塞了那麼多人,在沙漠中他們也顯然沒有繫上安全帶的守法意識,兩台車的前擋玻璃在衝擊下都碎了,K面無表情的舉槍,對著裡頭開啟掃射模式。
不間斷的槍響和子彈沒入血肉的聲音,十秒不到的時間他收割了十多個人的生命。
「AR,對於你的堅持我沒有意見,但我不想拿自己的命陪你放蕩。」
「……」
「另外一提,我的人生中沒有束手就擒這件事,我的妥協也只是為了隱藏在示弱背後的必得利益。」
當他察覺黑髮女兵的退讓時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本伯斯軍團的妥協給了他逆襲的空間,所以他削弱對方的行動力、資源,最後像趕羊一樣把他們圈在一起,不給他們自在的活動空間,最後殺光他們。
AR冰冷的聲調帶著不可忽略的怒意。「你有想過殺了他們之後呢?我們之後得活在他們的追殺之下,更甚者我們連怎麼離開這個地方都有問題。」
K重新發動車子,心中讚美這輛被他用來做自殺攻擊的車子性能優越,保險桿被撞凹了,車玻璃全震碎了,這鋼鐵寶貝居然還能動。倒車轉彎,他慢悠悠地往前開著。「AR,我有個計畫你要不要聽聽?」
AR壓抑住心底的暴躁,他讓自己儘量平靜一點。「洗耳恭聽。」
「起初他們以為我們是哪個勢力派去的哨兵,我們不妨就讓這個誤會繼續下去。」
AR皺眉。「什麼意思?」
「我們回營地告訴他們,那三輛車的人正在我們的營區作客,我們要和本伯斯合作,因為我們的老闆也對那座神廟很感興趣,我們有人有軍火,就在本伯斯看不到的地方,這樣能讓合作愉快一點。」
AR唔了聲。
「現在我們的確沒有資源離開這裡,瞎晃蕩的結果要就是餓死在這座沙漠,不然就是被本伯斯宰了,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和本伯斯拖延時間,你說了你知道神廟的位置,我不管這是真是假,我需要你和他們繼續周旋,我知道你有方法聯絡外面,差別只在有沒有時間等到外援。」
AR手指輕點著膝蓋。「這是個好方法。」
「你現在夠清醒了嗎?」K問。
「我以後會把你說的『不』放在心上,好好考慮。」
那可真是天大的恩惠。K在心裡嘲諷地吹了聲口哨。
第十章
營地內依然警戒肅然,往來的研究人員站在挖出來的大坑前彼此交談,重型機組依舊發出震天聲響,挖掘鑽地,塵土漫飛。
K車子駛進來時吸引了不少注意,因著是營地開出去的車,傭兵們並沒太大戒備,只是訝異車子撞得有些慘,但當AR打開車門拎著槍走出來時,傭兵們紛紛舉槍。
斜靠在車門邊,AR神色淡然。「本伯斯女士呢?」烈日讓他瞇起了眼,潔癖讓他做不出從死屍身上順墨鏡的動作,而他那副丟在了原本車上。
傭兵們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麻煩轉告一聲,我們想和她做個買賣。」
K豎著耳朵聽他說話,準備在他又腦子進沙時出來圓場,透過後視鏡他靜靜凝視AR,看他神色沉著才稍稍放下了心。
收斂了視線,他戒備著四周,準備在交涉失敗的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辛蒂呢?」傭兵問。
辛蒂顯然就是那黑髮女兵。
AR舉槍靠在自己肩上,綁成馬尾的長捲髮輕輕擺動。「放心,她在我們那兒作客。」
他的話語透露出來的訊息令傭兵們臉色驟變,他們握著槍沒有動作,但K注意到有人舉起了對講機。
他不由緊繃起來。本伯斯不是能以常理揣度的女人,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毫不在意地發布殲滅命令,或許她不在乎死在外頭的那些傭兵,也或許她根本不在意有沒有挖出遺跡。
不多時那人放下對講機,望向他們的眼神稱不上友善,但也沒有想把他們置之於死的惡意。
「跟我來。」那名傭兵說。
AR不動聲色看了K一眼,見K跟上傭兵步伐後才牽下克絲朵,一同往帳篷區走去。
傭兵們的待遇不如考古人員,他們只有一頂一頂的帳篷,還得好幾人同住,一眼望去是數不盡的帳篷,由此可推知這支傭兵隊伍規模之大。
AR知道自己在玩火,他們目前沒有任何後援,而他因為某些不可說的偏執讓三人陷於這境地。
就算他們有神明的特異能力,想從這上千之數的傭兵隊中逃脫也是不可能的。
收緊握著克絲朵的手,AR對她遞了個抱歉的眼神。
對大多事情都是懵懂的女孩依然以懵懂的眼神看他。
或許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吧。
他們停在一頂與其他帳篷別無二致的帳篷外,傭兵對內通報,很快帳篷被掀開,一名女兵冷眼掃了他們幾人幾眼。「進來。」
傳聞說的本伯斯女士,其實也是當天審了他們的那位帶疤女兵,這並不出乎K的意料。
「女士,妳好。」K態度把握得不錯,沒有怯懦,也沒有讓人望之即知的傲慢。
好似只是普通的招呼罷了。
本伯斯穿著黑底深棕色的迷彩服,寬大的工作服褲管收在黑靴內,那條橫在咽喉處的傷疤以某種無聲卻奪人注意的姿態張牙舞爪著。她坐在折疊軍椅上,儀態端正嚴肅。
她看了眼克絲朵,收回視線後對K點了點頭,半分注意力也沒賜給AR。「你們知道遺跡確切位置,情報的可信度有多少?」
K看向AR。
本伯斯驀然笑了聲。「我難以想像情報是握在這個不專業的人手上。」
AR沉下臉。
「我看得出來,從你的姿態,你的表情,你不是軍人,也不是情報份子,你不是我們這行的。」
AR面無表情。
本伯斯繼續說道:「聽說你們被我方發現時正在親熱?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們選擇這種偽裝?」
「……」K想回身給人幾槍。
本伯斯的目光帶著玩味。「如果真的是故意讓我們發現,這樣的偽裝非常不自然,但我的參謀們都對我說,你們並不單純,肯定有人注意到什麼盯上我們了,如果他們的假設是對的,那麼問題來了,作為臥底或者誘餌的你們,為什麼要選擇一個這麼特別的偽裝方法呢?」她看向K。「你們能為我解釋一下嗎?」
說到這K再聽不出本伯斯意思就是個傻子。這個狡詐的女土匪!
她已經判斷出他們根本沒有後援。
如果他們有後援,大可以選擇更合理的被發現手段來進行臥底,而非同性情侶在車上親熱被抓到這樣極其荒謬的選擇,再者有勢力的他們也不必單槍匹馬回來,他們已經確定這個傭兵團挖掘地點錯誤,他們完全可以單幹挖掘遺跡,或者整隊帶過來進行合作談判。
看來他們還是太天真了。
面對狡猾如狐毒辣如蠍的本伯斯女士,他們太生嫩了些。
本伯斯女士淡淡勾了一下嘴角。「你們不該回來的,開著車逃了,反而能讓我相信同性情人這樣的說詞,為什麼要回來呢?為什麼想協助我挖掘遺跡?或許你們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她的問題K無法回答,這些也是他想從AR口中知道的。
見K沒有開口的打算,本伯斯注意力轉向AR。
「我想進神廟遺跡。」AR驀然說道,他神色淡漠,褪去嘻皮笑臉與偽裝出的油滑姿態,口吻冷靜並嚴肅。他輕推了克絲朵肩膀。「這女孩說她來自古埃及,她一句現代語言都不會,滿口埃及語。」
本伯斯點了一下頭。「但這不是你不顧危險進到我營地的理由。」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有靈魂的存在。」
饒是本伯斯,也不由為他毫無遮掩的理由挑了一下眉。「靈魂?」
「她自稱是古埃及的亡魂,穿越了時空寄宿這個女孩身上,驗證真假的方法不就是找到她口中生前託身的神廟嗎?她是那座神廟的公職人員。」
本伯斯瞇起眼。
「女士,我知道我的說詞,我等的身份無法取信於妳,我不在乎,我已經推測出她口中神廟的位置,我唯一要求只有當遺跡挖掘出來,我要第一個進去。」
「是什麼給你這份自信讓你覺得我一定會和你合作?我相信你們聽聞過我的事蹟,我像是信守承諾的人嗎?」
「如果妳真要殺我,那我只能在死前向妳下單,妳辦到了,我死也沒有遺憾。」
聽聞AR說詞,K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
本伯斯靜靜看著他。「把武器放下,我的人搜完身確定你們沒有不該有的東西,合作就開始。」
AR放下槍,舉起手,任女兵搜身。
搜完三人,女兵對本伯斯女士點了個頭。
女士起身。「說吧,遺跡在哪。」
本伯斯的效率毋庸置疑,從AR口中得到地點後便下令拔營,大型機組拆卸搬運至軍用運輸車上,帳篷好似海市蜃樓般消失於沙漠中,就連研究人員居住的組裝屋也被分解裝載於卡車上
坐在吉普車上,AR手撐著臉望著窗外,高溫與風沙註定他與自然風無緣,冷氣吹在他白皙臉上,輕輕拂動他頰邊的捲髮。
車隊行駛在沙漠中,從後視鏡望去居然看不到車隊尾巴。「K,我得承認,我沒有任何脫身的方法。」
「真巧,我也是。」跟著前車,K控制著油門和方向盤,口氣淡漠。
AR淡淡笑了下。「她如果真的背棄信義殺了我們,和你死一起大概是我最後的安慰。」
「你最後的安慰不是和本伯斯下單讓她替你殺人嗎?」
「那是不一樣的。」
「好了,收起你無意義的煽情,對神廟遺址你有幾分信心?這攸關我們能活多久。」
「應該很高吧,畢竟沒那麼剛好,本伯斯的隊伍和我們鎖定的目標在同一區域,這側向印證我們找的方向是對的,神廟在東沙漠。」
「又如何?東沙漠很大。」
「神廟不會蓋在沒水的地方,也不會遠離人群太遠,否則蓋給誰膜拜?本伯斯的隊伍也是以此為考量定下地點,東沙漠很大,但埃及有史以來能住人的區域就這些,他們能鎖定開挖地點肯定有依據,只是我比他們更多了一條線索罷了。」
「對於你先前用來說服辛蒂的,他們也有一個……靈魂穿越者,你是認真的?」
AR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在後座的克絲朵,她這幾天過份的沉默,再不像先前那般拉著他說個沒完,或許是他拿槍抵著她這件事讓她心有芥蒂。
「我這麼說吧,能讓我認真想尋找一座湮滅於黃沙中的神廟,這個誘因必定非常真實,絕不會是口耳相傳的傳說,也不會是文獻資料,有什麼比阿萊這樣更具說服力的嗎?沒有了,阿萊是我最大的誘因,我想對方也是。」
這依然很難說服K,但在無法驗證答案的情況下,他只能讓自己放下這份不解。
車子穩定向前,AR拿起對講機。「停下,就在這裡,這片覆蓋荒草的地方。」
「理由呢?」本伯斯的聲音傳了過來。
「阿萊說,神廟前面有水池,水源來自地下河,他們那兒還能種蓮花和葡萄,如果地下暗流沒有改道,那麼有植物的地方就有可能是神廟座落地。」
本伯斯沉默片刻。「我想你已經虔誠禱告過了。」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本伯斯切換了頻道,就地紮營的命令傳遍整個車隊。
傭兵的效率毋庸置疑,天黑前帳篷已經完全搭好了,組合屋也有了雛型,只差配電和電器裝設,那些明天午前便能就位,AR看著處處忙碌的營地,深吸了口氣。
說得很自信,但是否真是這裡他沒有把握。
地下河會改道,河道究竟多長在多少地方有出水口,這些都是需要調查的,貿然定下這個位置,他不敢想像沒挖出東西來,他們會面對什麼。
唯一要慶幸的是開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K的組織發現他長時間失聯,克絲朵這位雇主也跟著失蹤,必定會派人打探下落,這是他最能依仗的了。
他自己這邊反而不好說……
K走出帳篷看見的就是AR沉默望著營地的背影,他走上前。「你應該說服她調查地下河,而不是直接判斷就是這裡。」
「你覺得她有這個耐心嗎?我連她為什麼要留我們活著都不知道。」
「她很狡猾,她保留了我們背後有人的懷疑,所以留我們一命作為追蹤的藤蔓。」K淡淡說,點了根煙抽了起來。「是個什麼都做兩手準備的女人。」
「你……有想好如果真挖出神廟,或者沒挖出神廟,我們該怎麼辦嗎?」AR問。
「如果都是要死,我大概會選擇跑路吧,這次她不會簡單送我們一顆子彈,她會榨出我們的每一分情報,我不想領教本伯斯女士的訊問手段。」
「K,我很抱歉。」
「感謝上帝,在我有生之年能聽到這句抱歉。」抖落煙灰,K嘲諷說道。「你該道歉的可多了。」
AR聳了下肩膀。「如果這能讓你舒服快樂一點,那我很抱歉。」
「真想讓我快樂一點就告訴我你想向本伯斯買誰的命。我真是非常好奇,作為一個殺手,是什麼樣的人讓你難以取其性命?」
AR斜睨了K一眼。「你對我可真有興趣。」
「你不是一直想引起我的注意嗎?從第一次破壞我任務開始,一次次加重破壞力度,就像個煩人的蒼蠅一樣,你沒想殺我,可是也不想讓我好過,但凡有點智商的人都能判斷出你想讓我關注你,最好你一出現就給你一發榴彈。」
瞇起眼,AR轉頭深深看著他,彷彿透過視線能看透K這個人,片刻,他笑了起來。「哎呀,我真是太想當然了。」
「嗯?」
「今天辛苦一整天我想休息了,親愛的,一起嗎?」
在沙漠停留已然七十八天,大片起伏的黃沙被搬移到其他地方,凹下去的坑洞大得能以壯觀來形容。
耗費無數物力人力資源,這個大坑還在繼續加深,吵雜的重型機械運作聲,空氣中瀰漫著柴油燃燒的氣味,風帶起大片的沙塵,加上高溫,這讓環境變得很不友善。
AR看著已有四層樓高度的巨坑,思索自己是不是大限將至,這樣深都沒能挖到東西,繼續往下恐怕也不會出現奇蹟。
「AR,吃午飯。」女孩柔軟的嗓音從後方傳來。
AR回頭望去,綁著馬尾的克絲朵身穿寬大的軍服,她的英文在這三個多月突飛猛進,不提咬字腔調,光是詞彙量就讓人感動,她已經能與人進行日常交流。
感謝這段無所是事的時光,讓他們有大把時間用來學習彼此的語言和文化。
AR覺得自己肯定是最精通古埃及語的現代人了。
這段時間克絲朵還學會了駕駛各種車種,甚至是軍用貨車,也學會怎麼大鍋煮泡麵,她更是理解了咖啡和髒話的美好,相信假以時日,她會成為了不起的女人──在軍營裡。
走往簡易搭設的用餐區,裡面已經不少人在用飯,這裡上千人,一天的伙食量自然非常驚人,如果繼續沒有成果……AR這時連本伯斯女士的面貌都不敢去想。
就在他挑挑揀揀選了個相對乾淨的座位,對講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挑眉,這可是很少見的,按住通話鈕。「有事嗎?」
「挖出東西了。」K變質的聲音從對講機傳出。
AR立即掉頭快步走向挖掘區,他順著砂石階梯一路往下,直衝向研究助理們的位置,他們一反過往在開挖區閒晃的姿態,全趴伏地上,無視滾燙的沙子和背後熾熱陽光,動作小心仔細,稱得上戰戰兢兢的拿著刷子撇開表層沙子,動作比女孩化妝上粉還輕柔。
「找到什麼了?」他問。
「還不清楚,但……」助理深吸了口氣。「不是石層。」她側開身,讓AR看清楚他們正在處理的東西。
裸露出來的是一個石面,在小刷子來回拂刷下顯露出雕刻的痕跡。
這不是天然造成的侵蝕,人工痕跡很明顯。
這三個月來沉沉壓在AR肩上的重擔終於卸下了,他用力捏了捏手,向助理要了手套和清理工具,蹲下身幫忙去除遮掩著遺跡的黃沙碎石。
清除上層日積月累而來幾頓重的黃沙用時兩個半月,接下來細緻的挖掘工作更是花了三個多月,神廟終於顯露出她的面貌。
AR手搭在克絲朵肩上,藍天與金黃的砂礫,近乎箔金色的神廟經過墨鏡的濾色黯淡許多。「阿萊曾說過,他臨終前看見神廟崩毀,可是現在神廟建築還在,克絲朵,妳有什麼想法嗎?」
望著熟悉又陌生的神廟,克絲朵克制著上前撫摸廊柱,進入其中為神像拂去沙塵的渴望。「我真的看見了,一切變成了碎石塊和沙子,在我面前變成粉塵,等我回過神我就是克絲朵了。」
AR沉吟片刻。「這個神廟是阿萊待的那一個嗎?」
「是,我不會認錯的。」克絲朵手指向神廟前院廊柱,柱子簡樸呈多邊體,上層雕刻了埃及獨有的文字。「那上面的句子,我倒著都能背出來。」
順著她手指,AR縱觀整個神廟,一如歷來埃及出土建築風格,以中心為中軸,兩側對稱的建築體,對稱的塔門、數量相等的庭院立柱,乃至最後的祭祀殿,在大小數量上都是相等的。
本伯斯的目的是祭祀殿,庭院的清掃並不完全,底下大概還有三分之一埋在沙裡。
神廟祭祀的並不是古埃及最崇高的太陽神,而是庫努杜,形象為人身公羊頭,是埃及古神之一。
這位神祇在埃及信仰史上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神話故事中庫努杜為尼羅河源頭之神,氾濫帶來大量淤泥,同時帶來生命。
生命是至高的,無關權柄與富貴,從人類懂得崇拜開始生命便是無可褻瀆的、超脫肉體的,彷彿所有的美好共感都從生命開始。
庫努杜在古埃及人眼中便是生命的神祇,傳言庫努杜以陶土做出幼童的身體,放入母體內,賜予新生的生命。
祂不若太陽神拉那樣充滿力量權勢,但在埃及人的信仰中祂亦至高無上。
AR正要邁步與本伯斯交涉接下來的事情,K從一旁充當粗工的傭兵群中走過來。他換上了本伯斯的傭兵制服,黑底深棕色斑塊迷彩,黑色工字背心,蜜色肌膚在這半年間曬得更黑了,顯得他輪廓更深刻,那雙棕色眼睛更神秘了。
「今天要進去。」K淡淡說道,瞥了眼祭祀殿入口,與被冷淡相待的庭院遺跡不同,祭祀殿外牆乾淨得連顆沙子也沒有。
「那看來今天可能是我們的死期了。」
到現在也沒有後援出現,本伯斯自然不需忌憚,殺他們是情理之中。
聽AR說出近似放棄的話語,K嘲諷地瞥了他一眼,不予置評。
「不過看在克絲朵很聽我的話這點,或許他們能讓我參觀完神廟再死。」AR眨眼。
「你的目標是進去神廟對吧?」K修長的手指捏著煙,他抽了一口,吐出一團迷霧。
AR手插進迷彩褲口袋,一派悠哉。「你會幫我嗎?」
「在這裡半年,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早該擬好對策了。」
「可靠的夥伴總是讓人安心,尤其是你。」
他們互看一眼,似是交換了什麼密而不宣的信號。
「這可不是無償的。」
AR點頭,調整了一下墨鏡。「你會滿意我的報酬。」
希望所謂的報酬不是一顆榴彈,或許AR會升級送他一發火箭砲?
這半年他融入本伯斯傭兵團生活並不是閒得發慌沒事找事,上千人的傭兵團良莠不齊,一群幾乎沒有紀律堪稱只是惡匪的傭兵,這樣的團體很好融入,煙、酒,女人,只要他多包攬些苦活兒,那些人就能給他好臉色。
一來二去他能接觸的人多了,接觸的器械也多了,監視更是鬆散許多,他要做的不過就是利用衛星無線電系統發一則訊息出去。
或許他這個訊息本伯斯知道,但她截獲的也只是一串無意義的數字。
她會疑惑,會警戒,K並不認同AR的話,在他發出那條訊息後本伯斯只會更謹慎小心,他們活著的利用價值遠比死亡更高,本伯斯會留著他們釣出他們的秘密,直到確定他們毫無價值那一刻才動手。
如果她不知道,那他和AR怕是要遭遇一場惡戰。
他們手邊沒有武器,這點傭兵們還是管得很嚴,畢竟他和AR有極不良的前科。
斯文安靜的研究人員們難得展露出他們的權威性,正指揮著粗手粗腳的傭兵們小心清除攀附在門口的無數藤蔓雜草,,這座巍峨建築在陽光下重新煥發如金子一般的光芒,這些光芒映射在考古學家臉上,彷彿為他們鍍上一層說不清的莊嚴。
不論本伯斯這夥人究竟有什麼打算,考古學家的本意都只是讓塵封於厚重黃土下的輝煌歷史重新閃耀。
阿萊曾說庭院有葡萄藤和清澈的泉水,那些水在千年前滋養了無數植物,而植物的遺骸如今乏弱無力地守衛這座神廟,阻礙著外來者打擾神明安寧。
枯藤去除後,展露在他們面前的是方方正正堆壘的厚重石磚。
這是非常奇特的現象,就連經驗豐富的考古學家們也嘖嘖稱奇。
「門被封起來了……」克絲朵呢喃。
AR神色凝重。神廟通常是開放的,只有金字塔會做密封處理。「克絲朵,什麼情況會讓法老下令將神廟封閉起來?」
埃及人對太陽的崇拜是各個方面的,他們講究到為了讓神廟中的神像能夠沐浴晨光朝旭而進行天文地理的研究。
為的就是讓朝日第一道曙光能穿過深幽神廟照射在神像上。
克絲朵用力抿了一下嘴。「我沒有聽過有這樣的事情。」
本伯斯跺著俐落的步伐到了神廟門口,她冷厲地打量這座費時多日的建築,驀然回頭。「你不是想進去嗎?」說著,她舉起了手上衝鋒槍對準AR。
AR深沉看著她。「妳打算怎麼做?」
「炸開它。」
聽見他們對話的研究人員跳腳。「妳瘋了!」
「誰知道這磚牆有多厚,我可不想再花時間挖掘!小劑量的炸藥轟出人能進出的洞口是最省事的。」本伯斯冷淡地說道,她一個眼神過去,幾個傭兵會意立即轉身進入營帳,很快拿出幾枚微型炸藥。
AR知道撼動不了本伯斯的意志,顯然這幾個月的時間消磨光她所有的耐心,她本來就不關心什麼文物建築,只要能進去得到她要的東西,其餘的她不在乎。
石磚牆在傭兵佈置下很快被炸開一個足夠人進入的洞口,裡頭空氣往湧出,古怪而陰冷的氣息彷彿死者的吐息,AR不為所動,他等待幾分鐘後接過防毒面具和裝有文鳥的鳥籠彎身進入建築。
K跟上他的腳步,在所有人的目視中走進神廟,在他身後是急步追上來的克絲朵。
防毒面具戴在臉上,呼吸稍有阻力,但對他們這些久經訓練,又長年出沒於險惡環境的傭兵而言並不算什麼。
克絲朵神情緊繃,她甚至久違地表現出了對K的親近依賴,她緊貼著他身側,似是隨時要躲到他身後去一般。
AR回頭瞥了一眼,明白以克絲朵的心情來說害怕的不是神廟內潛伏的危險,僅是近鄉情怯,以及對自身遭遇的一切感到惶恐茫然。
她遭遇的一切謎題,或許就要揭曉。
AR對此並不樂觀。
阿萊所見灰飛煙滅的神廟依然屹立,灰飛煙滅的反而是阿萊本身,或許他所見是死前靈魂穿越,時空極快流逝的殘像,是如影片快進般沙子極快速掩埋神廟的影像。
當然這只是AR自己的想法,世上或許只有神能給出正確答案。
踏入神廟,迎面而來的沉悶空氣令人難受,但遮蔽物的陰涼又讓他們精神一震。
身後傳來謹慎而雜沓的腳步聲,本伯斯在傭兵的簇擁下跟在他們身後,顯然是真打算有什麼萬一就拿他們當人肉盾牌,就算神廟沒有陷阱,跟在他們身後也能擊發子彈,送他們三人上路。
經過特殊處理的手電筒照亮了前路,在接近千年的密封中神廟中沒有任何活物,地上有著細碎的砂石和乾枯的殘骸,大概是當年死在神廟中未能被清理掉的小動物屍體。
古埃及建築大多高聳巨大,這座神廟也不例外,K手電筒往上照去,天花板沒什麼特殊的,建築內部斧鑿痕跡明顯,一磚一柱顯露當時土木工人的技藝,一眼望去幾乎所有的磚石都是一樣大小,地磚也是。
腳步聲迴盪在神廟中,細碎的跫音產生回音,竟讓人感到似乎四面八方都是人,籠中文鳥不安地跳動著,發出啾啾聲響。
穿過尚寬闊的前殿,隨著深度推進,巨大雕像出現在兩側,雕像目光低垂,高高在上垂視經過的眾人,在雕像身後是雕刻整齊的古埃及文,想來是讚美庫努杜的贊文,天花板上也開始有青色色塊,上面繪畫著尼羅河景象,無數細長的小舟在河水上擺蕩,紙莎草邊有鱷魚潛伏,簡單的色塊表現出了尼羅河的生機。
通道變得狹窄,在兩邊雕像的注目下,他們踏過一道又一道的門。AR仔細看著雕像,頭戴雙王冠,手持權杖,胸有飾帶,這是法老立像。
在蒼白的燈光照射下,法老顯得陰沉,彷彿正為他們這群入侵者感到憤怒。
在建築講究對稱的古埃及,室內空間也不例外,通過這條陰沉的廊道後,左右各延伸出一條通道,他們面對著三條岔路。
「直走。」本伯斯的命令沉悶地從防毒面具中傳出。
他們的距離拉得很遠,本伯斯很是忌憚密封的巨大神廟。
AR回頭瞥了她一眼,不與她爭執。
本伯斯看著他們進入黑暗,僅有K手上微弱的手電筒提示他們所在的位置,她並沒有貿然跟上。
「女士,不需要我們跟過去嗎?」她的士兵問。
「我們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本伯斯低聲說。
「那個女孩,她總會知道裡面有什麼。」
本伯斯搖頭。「她不知道這座神廟之後發生了什麼,那群老學究說神廟封起來很不尋常,這裡發生過靈魂穿越這種荒謬的事情,誰知道還有什麼,神廟沒有完全挖掘出來,其他的門道都被封著,他們逃不掉的。」
正當本伯斯判斷距離足夠打算跟上時,外面忽然傳來激烈槍響,人聲驀然吵雜混亂起來,她神色一變,眼神像淬了毒一樣瞪向通道深處。
「帶一隊人去殺了他們兩個,那女孩留著。」說完她點了兩個人隨她一同往外疾步走去。
外面的動靜傳到AR耳中已經變得很薄弱,幾乎無法察覺,但他和K熟悉槍聲,他們一同停下腳步。
「克絲朵,地下室在哪裡?」AR驀然問。
K不苟同地皺起眉頭。
克絲朵毫不猶豫地往前跑去,她跑得很快,靴子擊打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迴盪著像是急促拍動的響板,她穿過深邃幽暗的廊道,迎面而來是相對廣闊的祭祀殿,巨型神像出現在面前,她深深看了一眼後轉向,停在了刻滿繪畫的牆面前,她目光仔細逡巡於這些畫作,腳步也慢慢挪動。
她聽見外面的傭兵大步進來的聲音,一手拉住K,她用力推動石壁,K和AR見狀立即伸手,石壁發出沉重的聲響,但出乎意料的並不重。
那是一個旋轉門,三人一同進入後門便闔上,AR毫不猶豫探手進鳥籠內扼死可能發出聲音的文鳥。
他們能聽見門後傭兵製造的聲響。
「該死他們人呢!」
「怎麼可能突然不見了?」
這支隊伍的隊長沉吟片刻。「應該有密室,那個女孩很了解這座神廟,到處找找,他們不可能憑空消失。」
石壁門其實很薄,K摸了摸便知道這是一片厚重的木板,外頭塗上塗料偽裝成石壁。
他現在只擔心石壁轉動時在地上留下痕跡會讓外面的人察覺端倪。
AR與他對視,在彼此目光中讀出了彼此意圖。
AR輕推了克絲朵一把,讓她站得進去一些,她站在往下的石梯邊上,AR與K一個貼著木門一個貼著門邊石壁站立。
外頭的痕跡在塵封多年滿地塵埃的地面非常顯眼,他們聽見傭兵的呼喝聲以及靠近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了,他們手上的燈光照射進來,AR讓自己完全貼靠在牆面,躲開燈光以免留下影子,K則跟著門片往後挪動,隱匿於門片與石壁間的陰影。
傭兵們篤定他們已經進入密室,毫無防備地進了門,AR手掌用力往上一推,清脆的斷裂聲傳來,那是喉結斷裂的聲響。
他動作極快,在那人倒下時抽走他的槍並開始掃射,跟著進入的三人立即中槍,後面的人停住腳步不敢動作。
K緩緩從門片探出,在傭兵們注意力都被AR吸引時,極快奪過離他最近傭兵的槍,槍聲在陰鬱的神殿中炸響,傭兵掙扎的痛呼在槍聲中微乎其微,AR探身出去,幾槍解決剩下的人。
櫻桃色的血染滿地面,神明低垂的目光無情地將一切收入眼底。
「外面是你找來的救兵?」AR問道。
透過防毒面具,K看了他一眼。「是你的救兵。」
AR不解,K沒有為他解答的打算,只是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想感受一下靈魂穿越的滋味嗎,還不下去?」
「……」他從沒有這麼想。
無言地白了K一眼,AR與克絲朵一同走下階梯,K收拾了地上的槍枝彈藥,像個門神一樣守在旋轉門邊,他熄滅了所有的手電筒,讓神殿內一片黑暗,如此有人進入他們手上的光源會成為最醒目的標把。
他身後階梯泛著幽微燈光,那是AR手上的手電筒。
但門後這個狹小的走道是最佳的視線死角,掩去地下室傳來的一切光源。
他對發生在克絲朵身上的事情不感興趣,也對所謂的靈魂穿越不以為然,對他來說這一切只是工作,他護衛雇主到達她的目的地,如今神廟挖掘出來,克絲朵已然如願,他的工作完成,其他的都跟他沒關係了。
他只要保護好克絲朵,直到尾款打進公司帳戶,這一切就徹底結束,他這輩子如無意外也不會再和克絲朵見面。
至於AR,他跟他的帳不急於這時。
尾聲
裝潢華美的浴室水氣氤氳,蓮蓬頭灑下溫熱水珠,AR閉著眼任熱水打在臉上身上,關上水龍頭,他抹了把臉,手指將長髮梳到腦後。
踏出玻璃隔間,他扯過毛巾簡單擦了擦頭髮和臉,柔軟雪白的浴巾圍在腰間,他瞥了眼幾乎佔據半面牆的鏡子,鏡中映照著他凌亂的長髮以及牛奶一般的膚色。在埃及爬摸打滾了大半年,他居然沒怎麼曬黑,K那傢伙黑了兩個色號,都快可以充當黑人了。
沒有穿鞋的腳踏在深灰色的清水模磚上,在上頭留下一個個水印,他走到了電視櫃邊,這是個與地板彷彿一體成形的深灰色石造檯面,百吋電視沉靜地矗立其上,電視櫃上除了電視外只有一隻醜陋的獅子玩偶。
獅子的鬃毛像被狗啃了一樣東禿一塊西缺一塊。
他拿起這玩偶,像是欣賞什麼絕世的藝術品般細細端詳。
巴米托死了。
這是他回巴黎後知道的第一件好消息。
那個在加薩走廊瘋了一樣追殺他和K的接頭人,號令著無數追兵的男人,死於巴勒斯坦無冕之王手中。
這是如此理所當然,巴米托送去迦利身邊的庫克發狂殺死了不少人,還殺死了地位舉足輕重的迦利,這不就是巴米托剷除異己的訊號嗎?
原先他只打算做到這裡,巴米托是聰明人,在知道庫克的事情後他必然解釋,並表現出更多忠誠,他會收縮自己的勢力讓出一些權力。
只是他沒想到巴米托會瘋了一樣殺光整個運送車隊,除此之外還額外命令手下狙擊他。
巴米托不知道庫克殺了伽利,肆無忌憚地散發權勢力量,這不就引起忌憚和厭惡了嗎?
聽說死於手槍走火,大半個腦袋都被轟掉了。
想到這,AR輕笑出聲,他從桌邊拿起小剪刀,剪掉獅子的一撮毛,扔進了煙灰缸中。
他充滿喜愛地撫摸著玩偶,溫柔地將其放回櫃子上,就在電視邊,最顯目的地方。
當獅子完全失去雄性象徵的鬃毛,牠會失去地位、地盤以及所有戰利品。
當人的爪牙一點一點被剁去,他會失去什麼?又會變成什麼樣醜陋的東西呢?
※※※
K回到位於美國落腳點,姑且可以把這裡稱為家,他很少待在這,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東亞和非洲工作,本來他可以繼續承租公司宿舍,但新進人員多了,在接到人事部門委婉的可否和人合住的詢問後,他在幾年前花了筆錢在德州置產。
說是家,因為太久沒有居住,家具全覆蓋白布,白布上都是灰塵,所有電器沒有插電沒有運作,每次K自己都認為與其回家,不如去哪間旅館睡幾晚上,反正很快他又會飛出去工作。
但這次他有將近一個月的假期,夠他把屋子打掃乾淨,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好好生活在自己家裡。
放下行囊,他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打掃這個屋子,又花了兩個小時開車採買生活物資,等回到家天已經徹底黑了。
點著燈的屋子終於有了點人氣,給自己簡單煎了牛排,他垂眸看著新買的手機。這不是公司配給的,而是剛剛他自己買的,插上了傳輸線連接了一個小型機械,手機螢幕閃過幾個畫面後要求他輸入密碼。
這是他從俄羅斯同行那搞來的玩意兒,近乎隱形的監視系統,主機就是這個小小的機械,這裡面記錄了他不在家屋內的監控影像,而錄影器則是包裹在非常輕薄的黏狀物上,黏狀物伸展後可以黏貼在任何地方,特殊材質能像變色龍一樣融入周遭景色,而且具有吸光特性,可以提供微型機械充電。
最特別的是反監控機械查不出來。
這是俄羅斯間諜使用的東西。
好處是高隱蔽性、無法被機械識別,壞處是昂貴以及容易損壞,幾乎只要一個碰撞,器材就報銷了。
他每次回來都得更換一批。
這就非常有意思了,沒有碰撞,沒有任何干擾和震動,為什麼這批機械三到五個月就壞一次?
手機畫面顯示登錄成功,他開始調閱機械毀損前的影像,大概在他離開屋子四個月後有人進來了,嫻淑地避開他設置的偵查陷阱,並且記錄屋內所有擺設後開始東翻西找。
這樣的畫面每次他工作回家都可以看一次,毫無例外,搜索他屋子的人對他極度不信任,哪怕每次搜索都一無所獲,仍不放棄地進屋子尋找蛛絲馬跡。
他在屋內有擺幾個隱藏的監視器,通了電的,那些監視器的畫面全被入侵覆蓋,他假意隱藏起來的軍火庫也被翻出來。
K可以理解背後的人在想什麼,那個人在賭他會鬆懈,賭他有一天會遺漏什麼東西在屋子內,好讓他拾得蛛絲馬跡。
看完所有器材報廢前最後錄到的影像,他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這麼害怕他,卻又把檯面下的髒活交給他,這究竟什麼心態?
起疑了也不肯收手,是打算用他來反釣AR?
還是他有其他顧慮?
『他』很謹慎,這些年下來K感覺他甚至是謹慎過頭,哪怕手上的工作不乾淨,也不該對AR造成的干擾如此淡漠,這感覺不是不在乎AR的上竄下跳,而是忌憚恐懼。
『他』一直在觀察AR,但又遲遲不敢出手處理。
這次巴米託的事情是『他』第一次反擊。
這也是第一次『他』如此明確做出格殺勿論的指示,巴米託是『他』的人,這點K終於可以確認。
因為接的工作太多太雜,他其實無法每次都準確判斷哪些是公司交派的工作,哪些又是『他』的私活。
手機登錄了一個隱密網站,他登入了屬於自己的空間,這是暗網,不與大眾區域網路連線,這樣獨立的暗網有無數多個,提供了許多需要祕密的人非常大的便利,他將巴米托死去的國際新聞貼上空間內的筆記本。
他叫出一個檔案,那是一張地圖,地圖上有許多不同顏色的圓點,各自有著不同注記。
K靜靜望著這張地圖,將巴米托的資料補了上去。
他標示上了紅點,地圖上有無數的紅點,少數的藍點和白點。
紅點是『他』的私活,藍色是這些年公司派來但讓他困惑的工作。這些工作不由『他』進行指派,公司名義上是借調他到他區工作,借調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只是他執行那些工作後又覺得借調本身太過多餘,工作難度並不高,也沒特別需要他的專長與經驗。
英國火車翻覆那次也是借調,他碰上了AR。
很難說是湊巧,還是公司故意把他放到AR面前。
白點是未能判斷出狀況的工作,都是些較少接觸,看起來沒有太大問題的任務。
K不認為『他』如此大陣仗的就只是要收攏一些……混亂而零散的勢力,綠洲內的武裝份子、巴米托、把握在當地黑道手上的小鑽石礦,諸如此類幾乎不成樣的勢力。
這不符合『他』的身份。
唯一能解釋的只有這些勢力都只是利益輸送網上的節點,非常小心謹慎也非常隱密的利益網路。
這個利益輸送究竟背後遮掩著什麼,AR對此又知道多少,他小打小鬧的任務干擾又是為了什麼,這些都值得推敲。
在『他』底下工作這麼多年,K仍捉摸不透這些工作背後隱藏著什麼,所以只能這個樣子記錄下來,希望在未來某一天得到關鍵線索後能解開這個謎團。
存檔,他格式化手機,並砸爛了這臺剛到手不到一小時的3C通訊產品。
然後拿過公司配給的手機,給AR發了一張三十七萬歐元的帳單。
在AR討價還價之前補發了個訊息:「請為你的任性買單,本人不接受抵賴與殺價。」
NEXT-